焚山河(181)
作者:孙宇
所以,你和你郑译约定,自己先走一步,先回趟家,正午十分,在朝堂上,再跟他们汇合。
看你安全回家,伽罗面露红霞。
听你讲述昨晚,伽罗一脸惊愕。
一家人都一脸惊愕。
只有你那个老二杨广,为此手舞足蹈,开心坏了。
你暗暗羡慕他那少年模样,要是自己也能这样,该多好。
你说,现在得马上更衣,上朝堂去,与他们会合,接下来,会有很多大事要做。
在帮你更衣时,伽罗说了,如今势如骑虎。
你抬起眉头,挤出额头上的皱纹,嘴里吐出一口长气,又点点头,表示认同伽罗的话。
然后,你问她:“眼下应该,先做什么?”
她说:“我也还没想清楚,不过,不论如何,你都可以在皇帝驾崩的消息,对外公布之前,先贬了大后承,司马消难!”
“嗯!夫人说得对,那么,大后承的职位,谁来做?郑译做,还是刘昉做?”你一边说着,一边拉紧了袍服上的玉带。
“他们给了你,这么大的人情,岂是一个大后承,就能还得上的?”伽罗叹着气说。
伽罗的这一声叹息,让你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听见她说:“好了…”
意思是,你的朝服,她整理好了。
停顿了好一会,她才又说:“去吧。”
你听见她,说完了,轻轻地擤了一下鼻子。
你知道,她没有感冒,她是想起了她的父亲,二十多年前,被猛虎从背上颠了下来,死于非命的独孤信,所以心酸了。
你走出家门,跨上骏马,却并不挥鞭,只是轻轻地夹了一下马肚子,让它走起来,就行了。
东市鸣锣,早市开了,商人进场,喧哗着吸引各自的顾客,偌大的长安城,终于醒了,人们忙碌着,忙着吃喝,张罗财货,在红尘之中,拾掇各自的生活。
路过的你,蓦然地看着,茫然地想着,却并没有什么收获。
东市走过,又经过几处高大房舍,便是皇宫的角落。你故意直起腰身,催马加快了脚步。
你问了守门的禁军,知道郑译刘昉他们,已经到了。
你把你的马,交给守门的禁军牵着,然后进宫,依旧像往常一样,低头小步,端着笏,来到约好汇合的地点,尚书省的办事处。
郑译和刘昉,都在那里,巴巴地望着你。
那写满了欲望的急切眼神,让你心里,充满了焦虑。
别着急,要冷静,你不断地命令自己。
一进门,还没等他们开口说话,你就抢先说:“郑大夫,立刻拟旨,任命大后承司马消难为陨州(今湖北十堰)总管!盖上皇帝玉玺,交给刘大人,马上去司马大人府上执行,今晚之前,必须离京!”
郑译、刘昉却面露难色。
“怎么了?”你摆出了托孤大臣的架势。
郑译战战兢兢地,看向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颜之仪。
你想起来了,根据秘书处的一般分工,郑译、刘昉、颜之仪三人,分别负责保存使用皇帝的六个不同功能的玉玺,盖在调任官员诏书上的那颗,在颜之仪那里。
你朝他走过去,恭恭敬敬地说:“颜大人,烦请取出玉玺。”
颜之仪没有给你,却反问你,身为宰相,为何索取天子玉玺?
同样精通朝廷规章制度的你,非常清楚,颜之仪所言,甚是有理,如果换做是你,面对这样的情况,恐怕也会如此处理。
否则,便是违纪。
落到实处的制度、严肃过硬的纪律,是你为官半生,最倚重、最珍惜的两样东西。
可是现在,你却必须违纪,必须制服颜之仪,必须破坏他守护的,你也珍视的,朝廷纪律。
你很痛苦,却也没有迟疑,你喝令禁军进入,摁下了颜之仪,掏出了他怀里的玉玺。
你把玉玺,交给郑译,又试探着问他,如何处置颜之仪?
他的右手五指,并做一掌,抬起来,在脖子上,象征性的抹了抹。
你知道,郑译与颜之仪,长期不和。
你也知道,你不能按照郑译的想法去做。
于是,你对郑译说,再拟一道诏书,任命颜之仪为扶州(四川松潘)刺史,和司马消难的任命,一起发出,同时执行吧。
颜之仪是个好人,你不能杀他,但你也很清楚,他不会为你所用,那就赶走他吧。
郑译、刘昉,他俩倒是会为你所用。
但是他们,是好人吗?
郑译很快就写好了两道诏书,交给刘昉去发布执行。
然后,你和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接着讨论昨晚的事情。
郑译说,托孤大臣,只是一个俗称,你需要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
你试探着问他:“哪个名分,比较厉害?”
郑译说:“那自然莫过于,大冢宰!”
你捻着胡须,看着郑译,笑而不语。
本朝开国以来,先后有两位大冢宰,一个是宇文护,有实权,一个是宇文宪,没有实权,但都死的很惨。
本朝开国之前,还有一位大冢宰,那就是北周王朝的奠基人,宇文泰。
那么,郑译提出你来做大冢宰,是希望你也死的很惨呢?还是希望你,成为下一个宇文泰?
这可难说。
毕竟,你也知道,人心难测。
难测,却也不是,不能测。
对话的主动权,始终在你嘴里掌握,你放下大冢宰这个话题,又主动问他说:“那么,郑大人,你自己,出任什么职务,比较适合?”
郑译被你的话问得一愣,他以为,你们之间的交易,还没有结束,现在还不适合,喊出最后的价格。
可既然你开口问了,他也不得不说。
“您封我做个大司马,就行了……”郑译扭扭捏捏地说。
大司马,是全国军队名义上的统帅,是全国军政的最高负责人。虽然你也有心理准备,知道郑译的要价会很高,但他这以兵权为目标的狮子大开口,还是让你感到有些惊愕。
让你心头惊愕的是,他要兵权,干什么?
但你嘴上依然不说这个,却只说:“好啊,很好,等有了机会,派你去战场走个过场,稍稍熟悉一下军队方面的事情,我就让你做大司马。”
你没有直接拒绝他,而是设置了一个自然而然,无可指摘的条件,他一个文官,要跑去做军队的头,不得有点战功吗?
“多谢隋国公!”郑译觉得,你的条件,不过说说而已,他对你这么好,这么重要,所以时候一到,你一定会报答他。
对此,他一点都不担心。
“那么,刘昉呢?他怎么安排?”你继续你的试探。
“以下官之见,您可以安排他,做你的小冢宰。他办事干练,可以把您的决策,落实起来。”
嗯,他也可以和你郑译联合,把我这个大冢宰,架空起来。
你的心里,这么地思念着。
你的眼睛,把郑译打量着。
你的嘴里,什么话都没说。
你已经把郑译这个人,给看明白了。
要是年轻几岁,你会觉得郑译这样的人,很恶心。
而现在,你不会了,这是交易,这是人之常情。
何况,你自己,如今也已挺身入局,也会从中获益。
问题只是,你想要获的益,和郑译想要的益,是否统一。
显然,这似乎并不统一,想要做大司马的郑译,是要和你,分享最高权力。
或许,他的想法,也说得过去。
但是,你的心里,却不是这么个理。
那么,你到底是怎么考虑的呢?
一时半会之间,你自己,也说不清。
急需作出决策的事务太多,你的脑子,已经接近宕机,你需要一个中场休息,缓和一下因为过于紧绷,而几乎无法思考的神经。
时至正午,天气闷热起来,你和郑译、以及办事归来的刘昉一起会餐之后,便推说自己有午睡的习惯,要回府去小睡一会,有事下午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