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104)
作者:孙宇
时间长了,问题付出水面。
以朱异对物资的理解,他搬进台城的大多数,只是他看重的粮米和钱财。台城之内,堆积着粮米四十万斛,钱帛五十万亿。
其他事物,他并不看重,只有一小部分。
这些他并不看重的其他事物,是肉食、蔬菜、盐巴、锅灶、以及生火做饭的木柴。
这些被朱异轻视的事物耗尽之后,他才发觉,生米和钱财,不能吃!
台城守军,就只能开始守着堆积如山的钱粮,饿得两眼无光的荒唐。
羊侃前往质问朱异。
朱异却反问,他的次子,是否也想出城去?
羊侃气得浑身无力,背过身去,向隅而泣……
三天后,你在城外,听闻羊侃的死讯,台城方面给出的正式说法,是病逝。
但你怀疑,羊侃,怕是被朱异害死。
亦或,在绝望中,自杀。
那一夜,你做了个梦,梦见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分裂北魏江山,东西对峙的,不是宇文泰和高欢,而是你,和羊侃。
你觉得,你们,值得那样的人生。
你以为旷日持久的台城攻防,终于可以就此收尾。不料,羊侃余部,依然坚持着他的防御策略,继续与你苦苦周旋。
你终于抵不住心头的难堪,扯下了爱民如子的假面,与建康城内士农工商,以凶狠毒辣的真面目相见。
你开始在建康城里抓壮丁,进而劫掠百姓,最终残害生灵。
施暴,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
无数次施暴之后,你终于把锦绣江南,烟花之地,化做人间地狱,神鬼哭泣。
即便如此,台城依然屹立。
南朝各路援军,萧衍众位皇子,向着建康云涌而来,虽然除一二之外,无人敢于,也无人愿意,上前与你一战,只在长江边上,猥琐试探。
但毕竟人多势众,如此对峙下去,总能把你压崩。
想来拖着,不是办法,于是你果断决定,与萧衍讲和。
反正是活够了的萧衍,把定夺生死的责任,丢给太子萧纲。
太子萧纲,本是个矫情文人,平日里,本爱写些《春宵》、《冬晓》、《艳歌曲》、《楚妃叹》、《秋闺夜思》、《美人晨妆》、《春夜看妓》《咏内人昼眠》之类题目的香艳诗文。
围城的两个多月,他却身着戎装,抖擞精神地日日在台城之上作战,对他而言,已是相当不容易了。
听闻你愿意讲和,萧衍让他来做决定,萧纲一下子就松了劲,同意了你这明显心怀鬼胎的提议。
其实,你也理解,他那想要干脆一了百了,来个痛快的绝望心情。
前往建康各地征粮的王伟回来了,为你带回大量兵粮,你立马又停止了议和,再次开始攻打台城。
出尔反尔的你,把老菩萨萧衍,都气得青筋暴起,他登上太极殿,亲自鼓励台城士卒,一定要把你侯景灭族!
可是,刚刚听闻双方议和,看到一丝活着走出台城的希望,却又被无情浇灭的台城士卒,一起一落的心绪动荡之下,再也提不起精神,再也拿不动刀枪。
再次紧急集合的台城守军,已经不足四千人。
而你现在,手下却有足足十万人。
这一次,你终于捏碎了台城。
台城告破,萧衍长叹: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这江山,我自己打下来,我又自己丢掉,没有遗憾。
他当然无恨咯,可是这场乱局中,死难的军民,又是做错了什么,得此报应?作为一个君主,老年萧衍,已在迷乱之中,丧失了起码的责任感。
你提剑入宫,面见萧衍。初时,萧衍的道骨仙风,还唬得你,紧张口吃,随着谈话深入,触及现实层面时,你的气势,逐渐得以扭转。
萧衍问你:“刚刚过江时,你有多少人?”
你回答:“千人。”
萧衍又问:“围台城时,多少人?”
你说:“十万。”
萧衍最后问:“现在呢?”
你傲然:“率土之滨,莫非我有!”
道貌岸然的萧衍,终于泄气,他知道,所有人,都抛弃他了。
的确如此,你以萧衍的名义,发出诏令,说事情已经了结,令城外南梁诸路援军,各自撤去。
这也太假了,谁看不出来呢?
可诸路援军,十万多人,其中不乏萧衍亲儿亲侄,却无一人拆穿,都心照不宣地遵旨走了,留下八十六岁高龄的老皇帝,任你折腾。
老不死的人,只要不死,就毫无价值,只要一死,又价值连城。
他们等着你,杀了萧衍,才好以讨伐弑君者的名义,过来抢夺建康城。
你也并不想背上弑君的恶名,于是把萧衍囚禁在宫中,断绝粮草供应,任其自生自灭。
考虑到等萧衍死了,自己就要搬进宫里住。
所以,你没有劫掠皇宫。
所以,梁武帝萧衍,倾尽一生之力,搜刮来的金银财宝,民脂民膏,都还在他身边,陪着他。
金床玉枕象牙席,银灯锦袍珍珠被,一样都没少。
只是,没有一样,能吃,能管饱。
公元 549 年五月初二,萧衍口渴至极,想喝点水,侍从说没了。
萧衍听闻,发出“呵,呵”两声后,终于油尽灯枯,溘然长逝。
这呵,呵,是笑,还是叹?是悲,还是悔?是悟,是怒?亦或这一切,兼而有之?
萧衍死了,你立太子萧纲为帝。
萧正德?你告诉他,他的皇帝体验卡,就此到期。
然后,你把他,杀了。
然后,你听说,你的死敌高澄,也死了。
你的天空,好像一瞬间,就彻底换了一种颜色。
你想着,是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终于轮到你,登上历史舞台,在聚光灯下,引吭高歌!
第48章 四十八 高洋 歹毒的你 登基称帝
你知道,大哥高澄的密室在哪里,他跟你说过。
你知道,大哥高澄喜欢吃南方菜,他也跟你说过。
你知道,大哥高澄刚刚殴打了厨奴兰京,他还是跟你说过。
大哥高澄,性格明朗,啥都会跟别人说。
你却恰恰相反,不到必要的时候,你啥都不会跟别人说。
大哥像母亲,又不完全像,母亲是白毛雌鹿,大哥是金角雄鹿。
你像父亲,也不完全像,父亲是黄金蟒蛇,你是银环毒蛇。
昨天晚上,你觉得,必要的时候到了,于是你跟兰京说,杀了大哥,你就送他,回家。
所以,今天早上,在大哥的密室里,发生的一切,你都知道。
你掐着时间点,来到密室前。
兰京跑过来,想要向你邀功,你不等他开口说话,便拔剑捅穿了他。
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昨天晚上,你跟他说了啥。
然后,你走近奄奄一息的大哥,俯下身去,一手抱起他的头,轻轻地对大哥说,没事没事,很快就好了,一切都好了。
你的另一只手,握住还插在他胸膛上的匕首,再往深处刺透。
大哥高澄,就这么死盯着你,好半天,才彻底断了气。
大哥高澄,从小就不喜欢你,打你,骂你,当众羞辱你,他觉得,他是大哥,所以那样做,合情合理。
你曾经委屈地跑向母亲,母亲娄昭君,也唯有叹息,说谁叫你是弟弟。
什么话?难道,是我自愿,做的他弟弟?
父亲倒是喜欢你,不过他忙,也没空理你。
后来,你又有了很多弟弟,父亲就更喜欢那些弟弟。
你,从小就孤独寂寞,像寒冬中的毒蛇……
哥哥,独占主角光环,弟弟们,享受家庭温暖。
只有你,这个不痛不痒的次子,没人管。
可若是要你,胸无大志,无所事事地,白走这一趟人间,你也不甘,你也不干。
毕竟,很小的时候,你就创造了“快刀斩乱麻”这个成语,懂得当断则断,这是帝王心术的基本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