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185)
作者:黄易
徐子陵哈哈笑道:“怎敢有意见?现在我们先比赛穿衣服,后比脚力,如何?”
寇仲一声怪叫,嘻哈声中,两人全无高手风范的争先恐后爬上嫩绿的湖岸去。
天刚破晓。寇仲和徐子陵并排挨坐路旁,背靠一棵粗须数人合抱的老杨树,神采飞扬的吃着山上采来的鲜果,说不尽的闲适写意。
蹄声隐隐从路子另一端远处传来。
寇仲吐出果核,得意地道:“送马儿的傻瓜到了,定要问出他们是从哪里听到有关我们的消息。”
徐子陵盘算道:“他们该是曾在路上歇息,否则没有理由落后我们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寇仲哂道:“管他的娘,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最好就拿来试刀。”
徐子陵皱眉道:“你何时变得这么杀气腾腾的,没必要最好不要杀人,这叫积阴德,明白吗?”
寇仲笑道:“徐爷教训得好,小子怎敢不从。嘿!自出道以来,请问我可曾试过滥杀无辜?”
徐子陵没好气道:“谁是无辜?还不是由你寇大爷随自己的意思去决定吗?”
寇仲默然半晌,然后忽有所悟的道:“你这番话很有意思,说到底,人世间的所有纷争,都可算是一种思想的斗争。”
顿了顿续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希望别人接受,斗争亦从而展开。像李小子便有李小子的想法,我寇仲也有自己的一套。谁人成功,另一方不管服或不服,都要接受对方的一套,否则便要被消灭。当然这是指大家目标相同而立场不同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否则就像你和我般,河水永不犯井水。”
徐子陵笑道:“这是否废话呢?简简单单的事弄得如此复杂。不若直截了当的说,皇位只有一个,也只有一个人能坐上去,这样不是清楚明白吗?”
寇仲正容道:“其实我是想到另一个问题,就是若要争天下,必须先有一套完美的思想,使别人有所适从,这包括了完整的计划、理想,至乎日后权力分配和统治的方式,这就叫做旗帜鲜明。否则只像那四大寇般,上上下下都不知自己在干甚么。”
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怪笑道:“像李密以前公布杨广十大罪状,便昭告天下,他李密若当上皇帝,绝不会再犯杨广这些老毛病,于是立时令他声誉提高,权势大增,既不费力又不用花一兵半卒,多么划算。”
徐子陵动容道:“你这小子果然有些想头。”
此时蹄声渐近。
寇仲跳将起来,拦在路心,恭候快要从弯角转入眼前直路的敌人。
徐子陵则仍安然挨坐,吃着手上最后一个野桃。
寇仲倾耳细听,发觉来骑至少达三十之众,可能对方与其他伙伴会合,故人数增加了一倍,唯一令他不解处,却是蹄声轻重不一。
敌人虽实力大增,寇仲却只觉更加有趣。
体内真气像流星赶月般以螺旋的方式往来于天灵、涌泉诸穴,使他浑身充盈着爆炸性又冰寒无比的劲力,脑筋更变得至静至冷,不含任何半丝扰人的情绪。
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一潭清澄的井水,只客观地反映着这世界。
这种感觉维持了数息的光景,他便“惊醒”过来,回复了以前的心境。
那就像由天上回到地下,给打回原形。
寇仲正要向徐子陵报讯时,敌方最先头的两骑由弯路转入直路来。
而当寇仲晋入那奇异的境界时,徐子陵亦立时生出感应。
在那数息的时间内,寇仲明明卓立路心,但徐子陵却有种寇仲已化为无形的玄怪感受。
他再察觉不到寇仲身体传来的寒气,至乎他的存在。
接着一切便回复原状,寇仲往他瞧来,张口结舌,一脸错愕。
来骑不住涌入直路。
策骑的大汉一式灰色劲装,襟头绣着一匹背生双翼的飞马,共有十二人,其他十多匹都是无鞍的野马,给绳子串连起来。
徐子陵见寇仲仍呆头鸟般站在路心,叫道:“认错人了!快回来!”
这时赶着野马而来的队伍离寇仲只有两丈许的距离,带头骑士是个中年壮汉,眇了一眼,脸容古拙,独目仍是闪闪有神,见有人拦在路心,一声叱喝,示意随后的人勒马减速。
寇仲才如梦初醒的向那人打躬作揖,表示歉意。狼狈的回到徐子陵身旁,还摆手示意对方继续行程。
中年壮汉已猛勒马头,健马人立而超,首先停下。
其他人见状纷纷勒马,整队人马刚好停在两人前方丈许路上处。
十二个人二十三只眼睛,像二十三支箭般落在两人身上,连喷着白气的马儿,都朝他们投以警惕的眼神。
寇仲自知理亏,陪笑道:“是我们认错了人,请各位多多包涵。”
独目大汉旁的矮瘦老头从挂在马腹的行囊拔出一枝烟管,阴侧侧笑道:“好小子,看你两个轩昂高俊,各具奇相,却是好的不去学,竟学人当起拦路剪径的小毛贼。现在见我们不好惹,又立即缩退,你们是否还有羞耻之心呢?”
除了那独目大汉外,其他汉子均哄然大笑,极尽嘲讥的能事。
寇仲这人确是奇怪,虽遭对力出言侮辱,但知道只是一场误会,竟毫不动气,微笑道:“这位老人家误会了,我两兄弟最不屑就是剪路强盗的行径,刚才的确只是误会罢了。”
另一名汉子嘲弄道:“你们不爱当强盗,只是资格的问题。只看你背上那把快生诱的刀,便知你们是小毛贼了…哈…”
众人再次大笑。
其中数人更拔出兵器,准备动手。
包有人向仍挨坐地上的徐子陵喝道:“那小子,还不跪起来求饶?”
徐子陵缓缓起立,拍掉身上的灰尘,看也不看对方,迳向寇仲道:“走吧!”
矮老头一边给烟管装上烟丝,一边冷笑道:“走得那么容易吗?在江北一带,谁敢拦我们飞马牧场的路。”
其他人一声叱喝,散了开来,团团把他们围着,当得上“行动如风”这形容。
寇仲向徐子陵苦恼地道:“这回可没法子呢!”
有人阴阳怪气的接口道:“你说得正是!就让我们两个小毛贼下跪求饶吧!说不定飞马牧场的大爷会格外开恩呢?”
他模拟徐子陵的口音作回答,非常抵死,登时引来另一阵哄笑嘲弄。
徐子陵漫不经意的朝此人瞧去,原来是队中最年经的小伙子,年纪在十七、八岁间,晒得黑黑的,一口牙齿却是雪白整齐,使他不算好看的尊容顺眼多了。此时他把下巴翘起往前伸出,眯着眼睛摆着一面嘲弄的表情。
突然有人大喝道:“不要妄动!”
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内,众人均感愕然。
发话的正是那独目大汉,这时他凝神打量寇仲和徐子陵,沉声向正划火燃着烟丝吞云吐雾的瘦老头道:“许公见过在重围之中,神态仍能这么从容不迫、言谈自若的小毛贼吗?”
姓许老头露出错愕神色,再用神审视两人,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
其他人再不敢作声,独目大汉显然是众人的头子。
独目大汉似乎很欣赏两人,微笑道:“本人乃飞马牧场二执事柳宗道,今趟因当家付托重任,故路途上特别小心。”
顿了顿续道:“两位虽衣衫破烂,但仍难掩轩昂气度,不知两位高姓大名?是何处人士?来此所为何事呢?”
寇仲和徐子陵不由对此人生出好感,不过当然不会向他透露身分,只希望敷衍过去,大家各行各路。
寇仲惯了胡诌,想也不想答道:“难得柳二执事这么明白事理,我们兄弟二人乃同村兄弟,馀杭傅家村人,他叫傅晶,我叫傅宁。”
柳宗道动容道:“你们不远千里来此,为的是甚么呢?”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找支有作为的义军去投靠,希望异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使堂上双亲得过些安乐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