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6)

作者:渔燃


陛下放了她出酒池,本身就是将她推到了权贵的潮涌之间。

当初进宫的贵女,谁不是来自上陵大族?

所以,她才必须要得到侍寝的恩宠。

昨夜那般大的动静,各位娘娘想必也会得到风声,清凉台中到底藏着什么,今日必然是场鸿门宴。

既如此,她没有必要早早去了,供人讥讽试探。

紫苏也明白如今折霜殿的处境。

她心疼地看着晚晚身上伤痕,皱眉想了一会儿,瞧了瞧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您没有告知陛下,您在江南自幼学医,改了名姓、师从骆神医之事吗?”

晚晚轻轻摇了摇头。

任何一条路,走到极致,都能够得到最顶层的瞩目和资源。

骆神医是当世医者的极致,晚晚是骆神医在江南医馆收下的关门弟子,江南的小医圣。

这是她的底牌。

可晚晚在确定,陛下是因为她的脸放过她之后,就不打算以此求生了。

或许她可以凭着药与毒得到他的正视,成为他麾下一人,可她不想一辈子委曲求全、受人限制,留在上陵。

她原本打算在宫中养好身体,再悄然脱身。

可因着酒池,因着容貌,入了陛下的眼,她如今有趣一些,陛下留着她的命,说不定哪天,她还有机会逃离。

但若她的医术毒术也被得知,陛下不可能不对她防备,就算明面将她列为座上宾,可谁又会放弃控制毒圣兼医圣的徒弟?

当初她学医是隐姓埋名,无人将叶晚晚和小医圣联系在一起,她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她的医术毒术就可以是她私底下永远的倚仗。

紫苏仍然忧虑,却也只好听晚晚的吩咐,拉着白术退下。

鸾帐合上,清晨淡金色的光线被挡在外面。

晚晚重新将薄被拢好,静静地睁着眼睛,黑瞳澄净,望着账顶发呆。

医术她昨夜就做好了决定,可阿姐……从昨夜到现在,她还不曾有时间仔仔细细去思索回忆,她在上陵和阿姐的过往。

她的小娘和叶云瑟生母是堂姊妹,模样也颇为相似,到了她和叶云瑟这里,模样更是相仿。

主母死后,小娘日日如履薄冰,事事阿姐为先。

她从出生就听着阿姐长大,从小就被和阿姐比较。

但阿姐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她自幼不足,身体虚弱,春夏时节,她从温暖的江南回上陵后,吹不得风,日日守自己的小院中,只有阿姐来看她,同她讲上陵的繁华,讲世家贵女郎君之间的趣事,也会讲她平日又交好了谁。

瑟瑟那般明媚,经常助人救人,一到乞巧节,便有数不清的郎君递来各色的彩线,一整个妆奁都放不下。

她时常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瑟瑟这样的姑娘。

晚晚记性好,瑟瑟有什么都会同她讲,她也记得瑟瑟提过的每个人。

可她仔细回想了,却仍是想不到,瑟瑟同她讲过的那么多人里面,哪一个会是陛下?

瑟瑟阿姐,和陛下之间的过往,到底是她听过的哪一段?

晚晚又想起从小到大的那处小院,院落不大,小娘生前虽然也偏疼瑟瑟,却也在她院中,亲自培育了满院的花草,草木欣荣。

瑟瑟便是喜欢坐在紫色的藤萝花架下,粉色湘色的裙摆飞扬,眼睛眯成月牙,同妹妹讲外面的趣事逗她,也喜欢讲坏事吓她。

清风卷着花香,那是她在上陵处处被比较贬低的声音中,难得能放松的片刻。

她从没想过永远留在上陵。

直到眼睛开始酸胀,晚晚才合上眼帘,不再回忆,渐渐睡过去。

在她心里,应付后宫妃嫔不难。

只是,酒池一晚已经过去了。

别再让她做梦了。

-

一觉无梦。

直到卯时都过了,晚晚才将将醒来。

紫苏和白术在外焦急候着,门外新添了一个脸生的侍女,青衣窄袖,低眉敛目,冰冷恭敬。

白术一脸不自在。

晚晚只扫了一眼那人的模样,便招白术和紫苏入内为她梳妆。

这青衣侍女,大概是容厌安插在她身边的人。

她平和地召来紫苏,让她去拿几样容厌翻牌子时送来的赏赐,作为见礼给了他派来的侍女。

侍女行了一礼,却看也不看那些御赐赏赐,嗓音低哑,“朱缨谢娘娘赏赐。”

晚晚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一会儿,应了一声,便收回目光,视线不再落在朱缨身上,只当她是身边普普通通的一个宫人。

等她梳洗罢,便赶往如今后宫中隐隐为首的徽妃宫中。

外头晴日蓝天,里面却阴云遍布。

晚晚站在门外台阶下看了看。

主位是徽妃,另一侧稍次是敬妃,另几位嫔位娘娘、贵人、才人按照位份分坐两侧。

此时正无聊地饮茶的饮茶,摇扇的摇扇。

晚晚恭顺垂眸,慢慢走进主厅中。

步履轻盈缓慢,裙摆在足下翩跹。

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极为小心,稍微一个动作,都会牵痛她昨夜身体四处的摔伤。

等到她走到中央,诸位娘娘都已经注意到了晚晚,不动声色地放下各自手中正解乏的玩意儿。

晚晚妆容淡而精致,明眸皓齿,一抬眉一举目便似秋水横波,不自觉勾住人视线,让人几乎屏息着,看她一步步上前来。

众位娘娘不约而同想到,若非叶贵人一直闭门不出……谁会放心这样一张脸安稳在宫中?

主位上的徽妃捧着一杯热茶,不动声色打量晚晚。

晚晚盈盈屈膝,身子忽然一个不稳,一侧的朱缨手快地搀扶住她。

她惊慌地整个人柔柔倚在朱缨手臂间,高高的领口歪了些,露出一小片痕迹。

徽妃看着晚晚娇弱浑身酸软的模样,目光掠过她衣下的痕迹,想到宫人传来的消息,彤册上的记录,神色莫测。

昨夜叶贵人闯了清凉台,元帕却依旧有了落红,陛下果真非常满意这位叶贵人?

徽妃扫了一眼敬妃,看到敬妃藏在桌下捏紧的帕子,转脸便温和地对晚晚笑了笑。

“晚晚妹妹昨夜辛苦了,不必再多礼,听雪,赐坐。”

敬妃微微笑着,眼里却是几乎藏不住的不屑,跟着道了一句,“是啊,歇着吧。”

晚晚谢了恩,随着大宫女到左侧最下首坐下。

她瞳仁黑而大,眼眸清澈莹润,仿佛一派纯稚般,看着第一个向她抛出好意的徽妃,亲切地扬唇笑了笑,转而又看向一旁态度高傲的敬妃,嗓音微微哑着,投去轻飘飘的一眼,道:“虽然辛苦,但是能为阿姊们分忧,这是晚晚应该做的。”

恃宠几乎写到了脸上。

紫苏睁大眼睛,整个人僵住。

晚晚向来少言清冷,她怎会这样说话?

敬妃手中茶盏重重磕到桌面上,谁想要她分忧?

徽妃眼里带了笑,扫了一眼敬妃,抿了一口热茶。

敬妃立刻眼眸示意了下首的一个紫衣后妃一眼。

紫衣贵人随即掩口调笑道:“晚晚妹妹才在陛下面前得了脸,今日就迟了一个多时辰,是等不及来落徽妃娘娘的面子来了?”

晚晚小巧的下颌微微抬起了些,“晚晚可不曾有意对徽妃姐姐不敬,姐姐莫要挑拨。还不是因为,先前晚晚一直体弱,昨日太过……今晨浑身酸累乏力,实在是昏睡难醒。”

“……”

这叶贵人总共说了两句话,话里话外都是多得陛下宠幸,紫衣贵人脸色僵硬。

朱缨垂着眼眸,看不到神情,殿中众人神色各异。

敬妃已然挂不住脸上假笑。

徽妃忽然低声笑了出来,看着晚晚的眼神带了丝丝可怜可笑。

她嗓音温和道,“行了,晚晚年纪小,说话直,咱们可别吓到了她。”

晚晚看向徽妃,眸中满是好奇和亲近。

徽妃只恰到好处地笑了一下。

后妃纷纷应了,却在此时,一道声音笑着插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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