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52)
作者:渔燃
灯架的烛火偶尔跳动一下, 在她黑漆漆的眸底撕扯跃动。
她面对着医书, 心思却并没有在这上面。
她在想容厌。
他今夜的变化也是在提醒她。
他是什么人?她初见便应该知道。残忍、冷漠、心机深沉, 这一世的她见到了他更多另一面,知道了他许多过往。可是……他还是他,不会因此有任何变化。
即便他喜欢她, 他一样不会对她留情。
他的情爱并不能作为她可靠的筹码,而她的医术毒术也已经暴露。
晚晚不能说自己真的一点都不累。容厌是大邺的君主, 有至高无上的权柄, 他太习惯于掌控他人, 而她在权与势上,对他撼动不了分毫。
她就像是他要收入笼中的鸟雀,而他也已经想要让她付出代价。
晚晚看向外面高悬的圆月,慢慢想着, 这一局,她还能怎么做。
一直到深夜,她再也扛不住困意,枕在手臂上便睡过去。
摇晃的灯火中, 她的梦境也一片斑驳。
她总是在哭, 从冬日哭到了开春,哭到死心。
春日的杨柳依依之中, 她一袭崭新的皇后衮服, 踏入赏春宴。金红的衣摆下,她狠狠攥着衣袖。
亲切来到她身边的, 以蔺青岚的祖父蔺老将军为首,簇拥出一片繁荣的名利场。
有他漫不经心的推动,她终于算是有了点气候,第一步,便是成了一人之下的皇后。
等到容厌终于拨冗前来,他神色淡淡,可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周围便已经怯于他的气场而噤声。
她在他面前太放肆了,以至于,她已经忽略了,在别人眼里,他一直是有着无上威仪的君王。
梦里的她强忍着没有去看他。
容厌却轻轻松松牵住她的手,对她笑出来,春光在他眼底似乎含了情意,“你学得很好,皇后。”
她低下头,似是温婉而笑,袖底的手却几乎将手掌掐出血来。
宴会散后,鸾帐内春色无边,她颤声问他:“我说我想做皇后,你不仅没有拦下我的谋划,还教我,为什么?”
瑟瑟两个字在口边却说不出。
他直接捂住她的嘴,身下那几下的力道让她酸胀到被撕裂一般。
她眼泪瞬间涌出,呜咽也被拦在他掌心之下,浑身战栗起来。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再提她。”
梦境中,晚晚皱紧眉,越来越看不下去前世的自己。
-
夜里落了一场小雨,风雨飘摇,一直到了后半夜,容厌才回到营帐中。
他衣袍下摆被打湿,解下外袍,走到门旁架子的铜盆前,将双手浸到冷水之中。
他肤色白皙,手指映在水波摇晃的铜盆中,白得苍冷,没有半分血色。
容厌看着干干净净的双手。
上面没有沾染一点鲜血,也洗不出什么来。
他面无表情垂下眼眸,将手从水中抬起,擦净水珠,而后往屏风另一侧,去给自己的手臂换了药。
上次他故意被带着染病之人血迹的长剑砍伤,手臂上的伤痕不轻。
而这道砍伤之下,小臂上两排整齐的牙印,褐色的痂已经脱落,留下淡粉的痕迹。
视线落在这牙印上,容厌往伤口上撒药的手顿了顿,随后才将细布绑好。
些微的湿润水汽中,灯台灯火葳蕤,走到屏风后,容厌看向床榻。
没有人。
叶晚晚不在。
本来,她也有自己的营帐,不一定要日日与他共寝。
他只稍微冷淡一些,她便头也不回地要和他分开?
容厌敛了眸,收回目光,神色没有变化,却无端让人觉得更冷了些。
等他转过身,才看到,晚晚正趴在书案前,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
她只是没在床上。
那点儿冷意眨眼间消弭。
容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她身前,静静看着她,袖口的纹绣在她脸颊留下些微的压痕。
良久,他俯身,轻轻将她扶到自己身上,横抱起来。
晚晚沉睡着,没有骨头一般依偎在他怀中,呼吸细细拂在他颈间,睡得很沉,这个时候也没有醒来。
容厌动作很轻地将她放到床上,而后拉起薄被,遮到她身上。
晚晚能感觉到,似乎有人把她抱到了床上,她半梦半醒,却懒得睁开眼睛动一动。
容厌站在床边,又看了她许久。
晚晚被那梦境扰得又困又烦,不想在夜里再与容厌有什么口蜜腹剑,知道他回来了也不睁眼,迷糊间又睡过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朝里侧翻身,手腕却忽然被用力拽住,身子又只能平躺回去。
她立刻睁开双眼,霎时间清醒过来。
室内寂静而灯火幽微,光影朦胧。
今夜还是和往常一样,烛光被遮着,没有熄灭。
他所在的地方,向来灯火通明,即便入睡,也是这般留着些许灯光。
他攥紧她手腕,好像她是要逃一般。
她没有动作,他很快松开桎梏,重新将她的手继续拢在掌心,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这样握着。
晚晚重新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很简单便能想到。方才,她睡着了,他握着她的手,她一翻身,手从他掌心脱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立刻反手抓紧她。
他往常都不怎么会主动碰她,今夜却开始变得这样紧张。
晚晚对此提不起什么情绪。
夜雨拍打在营帐顶上的声音细碎,帐中尽管放置着冰鉴,却也有些闷闷的热。
他的肌肤一直都是冷的,她任他握着,权当消暑,重新攒出睡意,慢慢睡过去。
容厌夜不成眠。
-
第二日,晚晚醒过来,容厌依旧是一大早便出门,她用完早膳,便琢磨着,得再去见一见太医令。
尽管太医令是温病派,或许会有理念不合,但想要在宫中接触到更多医典、精进医术,她怎么也要同他有点牵扯。
另外……容厌对太医令颇为客气,宫中最熟悉他身体状况的,除了他自己,应当便是太医令了。
她只在他病中摸过他的脉,想要更了解他的身体、了解他曾经的用药,太医令也无疑是最方便的突破口。
还没等她主动去医馆找,便听到门外侍卫通传,太医令来求见。
这几日,她不是睡着,便是同容厌在一起,让人找不到时间来拜见,太医令也是终于等到了她的空闲,连忙赶过来。
晚晚没有起身,等到太医令进到营帐中,她才从座椅上站起。
太医令一进营帐,便扶着拐杖要行大礼。
晚晚走过去两步,搀扶住他,没让他将礼节行下去,“先生不必如此。”
太医令面上神色复杂,惭愧、歉意、自责混在一起,面皮难以拉下去,却还是主动询问了一句,“附子有毒,你用那般重的附子,毒性你是如何化解……”
“这是寒症瘟疫,附子回阳救逆,配以麻黄解表,再与生石膏清泄并施,但生石膏减弱心力,不可多用,再辅以甘草缓去附子毒性……”
晚晚将她的十二味药一一解释了。
附子有毒,虽然回阳的药性强,却向来极少有人敢用,晚晚开出的这方子,配伍老练,用附子也极为大胆,把握的界限也极为精妙,这其中的剂量把控,这般年轻的年纪,不可能是全然自己摸索,她不可能没有师承,只是……不说而已。
太医令苦笑两声,不再追根刨底。
晚晚没有等太医令从她的答复中回过神,便漫不经心道:“幸好陛下身体也与常人不同,积累了那么多的毒,又一直服药没有间断,试药时,我错了两回,也都在陛下可承受的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