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201)
作者:渔燃
晚晚看着他不愿放弃,伸手还要试图带她一起回去,唇角扯了扯。
她用力将张群玉往城门内推去,自己的身体却在下一刻被人按住。
听她命令的将士在攻势再起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关城门。
有她在城门之前,撞门的巨木无法动用,涌过来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大批挤入城门,厚重的门板便已经在数十人的推动之下迅速合上。
尘土飞扬。
晚晚看着自己面前紧闭的城门,长睫颤抖着合了一下。
扣住她肩后的两双手冰冷又狠厉。
攻城的士兵眼睁睁看着城门又在眼前被阖上,原因只是旁边这个后宫的娘娘。
她能感觉到周遭形形色色满是打量的恶意,晚晚只能攥紧袖底藏着的匕首,文殊兰的纹路深深硌进肌肤。
左右两侧抓住她的两人也觉出此刻的不合适,抓紧她的肩,猛地提气跃起,带着她迅速离开最前线。
上陵皇城的内城门在她面前越来越远。
晚晚掐着掌心,双肩手臂全都剧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双脚才终于触到实地,置身在无数刀剑直指的对面。
从发现山脚下行军,到迅速逼着自己全力赶路,到见到容厌……再到直面交锋。
晚晚已经强行逼自己到了极限,她再能控制地住心神,此刻也难以强行撑住无力的身体。
桎梏她双臂的手一离开,她昏昏沉沉地站不稳,双腿一软,仰面往后便摔倒下去。
没有丝毫阻挡地倒下。
头颅摔到地上,疼痛之中,溅起的尘土飞扬又落下,迷了她的眼。
闭上眼睛前,她眼前被尘土刺激地睁不开,最后的视野是缓缓朝她踱来的战马。
银纹玄甲之下是干净的白袍,云纹锦衣之下的长靴也雪白,踩在马腹的马蹬上,不染尘埃。
太累了。
心神俱疲。
晚晚睁不开眼睛。
失去意识前,似乎有人停在她身体旁边,衣摆拂过她的手背,传来淡淡的沉水丹樨香气。
-
随着楚行月离开朱雀大门,外面攻势暂缓。
城门之内,许多稍微知情的长官面面相觑。
张群玉怔怔看着紧闭的城门,攥紧双拳,几乎脱力。
他没能拦住。
容厌他拦不住,晚晚他也没能拦住。
或者本来就是谁也无法插入这两人的决断之中。
有将士上前,想要搀扶他上辇车回参政殿,张群玉摇了摇头,他想自己走回去。
可这个念头在看到周遭的动乱之后,又被强行压制过去。
这种时候,容不得他个人的情绪。
上了辇车,张群玉闭上眼睛,只能顺着晚晚去赌。
不管敌营乱党那边发生了什么,他都得能接得住。
这一日,一杯杯浓茶下去,直到夜间明月东升。
张群玉实在撑不住,在参政殿撑着头颅阖上双眼,分不清是睡是醒。
明月清辉之下,刀剑之声不缓,王军叛党都在争取这时间。
上陵城中烽烟不止,城外的军营之中反倒比城内安静。
晚晚察觉有人在触碰她,粗糙的手托起她的后脑,丝绸一样的质感的缎带缠住她的脖颈,还没有收紧,外面又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她身侧的人迅速被拖走。
周身是软绵绵的暖意。
门外的动静隔着门板传来,人声微微失真。
“阿月,让你的人退下。”
“退下!”
“阿月!哀家想要杀个人也不行?”
静谧之中,楚太后的嗓音凄厉起来。
“既有哀家在内的配合,你还没有攻下皇宫吗?哀家还没亲眼看到那杂种被碎尸万段,既然你擒来的是那畜生遣散后宫只留下的皇后,哀家先杀了她你要拦?”
对面居然还是没有回应。
楚太后厉声怒道:“进去,都给哀家滚下去!哀家亲自要了她的命!”
“她是那小畜生的皇后!她叶家也无足为虑,你到底在拦什么?这些年,哀家在冷宫里亲眼见着……”
门外,楚行月终于搭理了一句话。
“她是骆曦。”
楚行月平静地打断,“骆曦、叶晚晚。姑母,您还记得吗?”
时隔数年,当初说一不二的楚太后如今只能仰仗楚行月,她沉着面色回忆了下这个名字。
楚行月缓缓地说出答案。
“四年前,我写给您的最后一封信里提到过的,她是我想娶的人。里面的,就是她。”
“江南的小医圣骆曦、上陵的贵女叶晚晚。”
楚太后记忆里满是这些年被逼着看楚氏一族的惨死,一个个被容厌杀死又溺在酒池之中,她当初一度求死,想要来个痛快,可容厌偏偏不放过她。到后来,有时是装傻,更多时候是真疯。
她满头白发,形容枯槁凄厉,她透过那些怨恨,从遥远的记忆之中眯着眼睛回想。
“可她做了那贱种的发妻。”
她抬眼斜睨着眼前一片平静之色的侄儿,“过去,你认识她几年,就在信里提到过她几年。你尽心尽力那么久,让她顺利承了骆老先生的衣钵真传还天真地孤僻,原本她一辈子都离不开你,可她成了那贱种的妻子。”
“她已经做了容厌的人。想想她明明是你的,却投入了那贱种疯子的怀里。骆曦容貌确实足够美,从第一次侍寝到如今,她有一半时间是和那贱种同床共枕,还能有什么没做过?你都一清二楚,你却告诉我,你还是毫无芥蒂,还是只想要她?”
楚太后笑意微冷。
“阿月,姑母居然也看不懂你了,姑母记得,你可不是那么大度的人。若早晚都要她死,哀家如今动手对她也算仁慈。”
楚行月眸中神色让人读不懂。
他并不直接回答,声音中含了笑。
“可是,姑母这些年不好过,侄儿亦然。这些年里,不想着她,我会疯的。”
楚太后自知自己今日无法动手泄愤,脸色阴沉至极。
无法再如以往对楚行月下令,她只能硬生生为自己挤出一个解释来。
“也是,想要让那贱种死得彻底、死得再可怜一些,他心爱的皇后最好能高高兴兴背叛他、忘记他,踩着他的骨头再一直活着在你身边,也算是解恨。”
楚太后沉着面色折身欲走。
本没打算从楚行月这里再听到什么答复,却意外地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嗯”。
她讶然转身。
楚行月已经站在门边,侧过脸颊,朝着她温声道:“我也觉得这样很好。姑母,我四年前的那封信,您既然还记得,您点头吗?”
这是浸入骨子里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早已没了双亲,长辈也只剩下了楚太后一人。
楚太后目光几番变换,瞧着紧闭的门扉,像是想要隔着门窗去看一看那个在她耳边被许多人以各种方式提起过的女郎,什么阿月费尽心思的小师妹、容厌千娇百宠的皇后。
最终嗤笑了下,点头。
“她是谁的都行,总归那贱种都得死,皇位也得姓楚。”
楚行月目送着楚太后走远,而后轻轻推开门。
晚晚躺在床榻上,唇瓣轻轻抿着,没有睁眼。
她都听到了。
每一个字全都听到了。
她身侧,床榻有一块微微下陷,旁边水盆中传来一阵水声。
他坐到了她身侧,锦被之下,晚晚藏在袖中的手收紧,指腹传来衣袖的触感是陌生的纹路。
她的衣服,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换过了。
她缓缓握紧双手。
紧接着,她脸颊被贴上残着余热的棉巾,一点点擦拭她额上出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