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200)
作者:渔燃
张群玉的喊声没有让她回头,他几乎心力交瘁,只能在心底呐喊再快一些。
他从没有做过强制别人的事,可这个关头,就算是强制,他也得把她带回来!
“娘娘,停下!回头!”
晚晚好像终于被叫住,她停下往外走的步伐,站在高高耸立的城楼之下。
她仰起瘦削苍白的脸颊,漆黑的眼眸死水一片。
她却只是回头看了看黑沉的上陵天空。
方才,这一路走来,她看到许多人流离失所。
其实,大世从来都不安宁,只是身处皇城、身处江南、或是在他人的安排之下,她看到的向来只是平稳。
真实的世界里,战乱之中,比起丢掉性命,或许流离失所已是幸运。
可是,两辈子,晚晚从未亲耳听到过那么多人的哭声,多到害怕也成为了麻木。
她好像灵魂分裂成了两个,一个走在战火之间,血肉之躯,痛苦而破碎,一个轻飘飘地往上,无悲无喜,漠然俯瞰。
不管哪一种情绪,她都看到,她其实和这些流离失所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最开始,她本就一无所有,入宫之后,红颜枯骨,见到容厌之前,她曾经也怀抱过最坏的打算,逃不出去老死宫中,或者死在哪次权利的倾轧之中。
可后来她被容厌捧着登临凤位,一人之下,风光无两,金玉熟视无睹,珍宝随手把玩。
这一世,她没费心钻营什么手段计谋,不过是捏着容厌的真心。
这颗心让她那么不同。
就连这样的战乱期间,容厌留给她的崔统领让人开城门,城门守卫眼中不解大怒,却还是含着泪听命。
城门开。
刀剑之气扑面而来,刀风似要直接割断她的头发,肌肤生疼。
晚晚深吸一口气,步至最前方,站在门口,她面前便是撞门的巨木。
眼前巨木撞来,晚晚闭上了眼睛。
耳边张群玉的惊声呼喊惊惧到撕裂了声线。
“娘娘!”
对面的号角声中,攻势却在她面前骤然停止。
风中都带了剑尖之上冰冷的钢铁气息。
晚晚呼吸颤了下,长睫颤颤掀起,眼睫沾上了一丝湿润。
她此时浑身才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双腿也微微发抖,若不是及时扶住城门,她腿软到几乎要跌倒下去。
晚晚抬起目光,眼中泛着生理性的水光,漆黑莹润的眼眸映着眼前的烽火,绝境之下,也有种惊心动魄的落魄倔强美艳。
她视线一一扫过眼前的民不聊生、披坚执锐,视线最后停留在正前方的远处。
楚行月。
隔着那么远,可她能感觉得到,他正在看着她。
隔着重重尸山血海,而他坐在一身雪白不染尘埃的战马之上,静静地望着她,不辨喜怒。
他抬起示意停止的右手还没有落下。
晚晚视线穿过他,在他身后是严阵排列的已经张满了弓箭的弓箭手。
晚晚眯起眼睛,瞧见了远处的白光,她也听得到身后张群玉几乎嘶哑的颤声恳求。
“娘娘,别再往前了,回来!”
和楚行月遥遥对视了一眼,逆着光,她其实看不到他的神情。
可看到他,晚晚心底忽地生出一丝尘埃落定之感。
是该有个结局了。
也是她能为这场宫变做到的事。
她面容渐渐无悲无喜,回头看了看。
张群玉见终于有了回应,眼中迸出惊喜,即便他即将跑入弓箭的射程,却还是没有停下。
身边人迅速换了一拨,确保能在箭雨之下能护住张群玉和晚晚两个人,还要能从城门全身而退。
张群玉勉力思索着,想方设法想要劝说稳住晚晚,话还没有想好,便听到晚晚平静微微嘶哑的嗓音。
“张大人,回去。”
张群玉已经到了城门处,策马停在晚晚身侧,焦急俯身朝她伸出手,道:“回城,相信我!”
晚晚后退了半步,“刀剑无眼,该回去的是你。”
张群玉警惕地看着远处直指着他的白光,咬紧牙关,低眸望了她一眼,“楚行月固然可恨,陛下虽……可是娘娘,冷静!……我答应了他的。”
她看着张群玉,干涩的眼眸眨动了下。
她几乎要问出口,容厌要他答应什么?
想到那一封封发往天南海北的书信,晚晚出了神,很快平静道:“我要去找我的师兄,张大人,师兄不会伤害我,可你是容厌的人,他会杀了你的,不要再往前了。”
张群玉心中悲哀,又万分不解,“可他早就不是雪山里愿意与你共死的那个师兄了!当初他既然舍得推你入局到容厌身边,他怎么会想不到你有多冒险甚至枉送性命。如今到了鸟尽弓藏之时,他为何不能再对你下手?”
察觉自己都说了什么,他忽地失声。
容厌曾说叶云瑟之死不需要再去找证据,他不想让晚晚知道的事情,这个关头之下,还是被说出来了。
晚晚闻言,抬起眼眸,定定看了他一眼,面容雪白。
张群玉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到更残酷的那一层,翻身下马,猛地逼近了些。
“娘娘,同我回去好不好?”
晚晚眼中是彻骨的冷静,什么都没有说,没有问。
她转回头颅,看着自从城门开后,她一现身便停下来的攻势,唇角不知抱着什么情绪地扯了扯。
兵变。
多么胡闹啊。
什么冠冕堂皇的大旗,什么君臣礼义,什么孝悌伦理,其实不过是人私心之下营造出的戏台班子,不过是一个个披上人皮,人皮底下为欲望驱使的疯子。
她好像对这些东西没有了半点敬畏。
她平静道:“就算师兄对我也会用上鸟尽弓藏的伎俩、要杀我,也不是这个时候。不要不信我,我不是胡闹。晁兆明日不一定能够准时赶来,师兄不一定会输。所以,总得用些别的法子……”
张群玉着急地防备着几乎要贴上肌肤的金戈尖锐气息,恳切道:“请相信我!最多两日,我会让楚行月伏诛。如今他对你是什么心思会对你做什么,谁都不知道。不论是我还是陛下,都不愿让你去与他周旋。”
晚晚望着他,“别再有那么多哭声了。我那么有用,我也不怕什么危险。”
张群玉看到,烽烟之下,金红色宫装的晚晚含着笑,平静述说的嗓音忽地有些不稳的颤。
“张大人,有人剖心给我看。”
她轻轻笑了下,“我也并非铁石心肠。”
可她终究是做了楚行月指向容厌的刀。
张群玉还欲再说,前方停下的攻势却没了耐心。
楚行月冷眼看着张群玉在大开的朱雀门前对着晚晚苦心相劝。
他太了解晚晚。
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平静镇定外表下的潜藏的疯狂和崩溃。
可身着皇后翟衣的晚晚神色空洞,好像即将就要碎在他面前。
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楚行月向来温润的神色渐渐褪下,讥讽、愤怒……
不甘。
他凝着不远处的晚晚,不再想要等待,抬起手,轻轻挥下。
“继续攻城,杀张群玉,带回……皇后。”
屠戮最能激起人的兽性,擒下当朝皇后,更是将朝廷的脸踩进泥里,士气近乎癫狂。
交谈乍然间被打断,刀剑隔空被投掷到两人之间。
张群玉咬牙,猛地握住晚晚手腕,将她护在怀中,折身就要往城内走。
叛贼刀剑集中刺往他,晚晚却在这时,挣开他的手,刀剑迅速将两人分开。
张群玉的手不是握剑的手,就算也曾习过一些与人切磋的君子剑,可到了真刀真枪的战场上,他勉力也难挡住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