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175)
作者:渔燃
起身出了御书房,张群玉走在晚晚身侧后方,有一小段同路。
宫殿群的上方,一轮清月高悬。
晚晚仰头看了看月亮,闭上眼睛,想要洗脱满身的倦意。
不妨间,听到张群玉轻声的感叹。
“春色真好。”
晚晚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疑问:“这样黑的天色,哪里还看得到春意。”
张群玉没想到自己轻声的感叹被她听到,还问了出来,他笑着解释,“前些日子正是惊蛰,惊蛰过后,虫兽苏醒,你听——”
深夜的皇宫寂静,唯有偶尔会从草丛灌木之间,听到几声虫鸣,池塘中间或一两声蛙声。
“你闻,每个季节都是不一样的味道。我们常常将四季三月又分为孟仲季,每个月份,都是不一样的味道。”
空气中梨香拂动,桃香隐约。
“你看,虽然漆黑之中,只能透过月色去看树影,可你看地上的影子——枝头的细芽,枝干上一簇簇的新叶,每个季节的树影,也都不同。”
张群玉笑吟吟道:“明明处处生机,何必愁眉不展呢?”
生机和春意或许无处不在,她和容厌也未曾走到末路穷途。她还可以继续找一找出路。
晚晚轻轻道谢。
听到她的感激,张群玉怔了一下,低眸便能看到她肩上沉重的宫装,单薄的肩头。
她从未叫过一声苦和累,将压在她肩上的事情都做得很好,可这样单薄的肩膀,好像下一刻就会被压倒下去。
这一瞬间,他失神了下,最后只是克制着,笑着回:“是臣荣幸。”
晚晚回到椒房宫,寝殿里,桌上有容厌煮好的茶、煲好的羹汤。
她尝了尝茶水,温度已经彻底凉下,羹汤热了热,用汤勺送入口中,是刚刚好的甜意。
容厌白日醒来之后,没有离开椒房宫,就只是看看医书,煮一煮茶。
她让他下厨只是想要为难他,可今日,他居然又主动去为她煲汤。
晚晚小口小口将这碗羹汤用完,甜意一丝丝沁在口中每一处,从口到胃,甜而暖的滋味又蔓延至心底。
洗漱后回到床边,她拉住他的手腕,熟练地摸上他脉搏。
跳动微弱却急促,他身体的温度也高了些。
都是正常的现象,他的脉象也没有往不好之处发展的趋势。
晚晚放下心,在灯下又看了他的睡颜许久。
月上中天,她取来灯罩,使烛光黯淡柔和下来,没有熄灭灯烛,一夜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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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廿四,又是从清晨忙到深夜,中途在容厌醒来时去找他议事一次,他精力不济,议事结束后没多久,又昏睡过去。这一日,比昨日还要晚。
二月廿五,书案上是更多的密函文书。
这几日,上陵城中的动静果然一日日越来越繁杂。
容厌将天下大权集于手中,代价是每日更加庞大复杂的政务。前些日子分派出去的政务如今大多又收回,风雨欲来,晚晚不知道明日会不会要在御书房中待到更晚,而这样的忙碌和作息,她居然都没能遇上清醒时的容厌。
又是深夜,望着书案上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的公务,晚晚忍不住趴到书案上,闭上眼睛,累地一动也不想动。
张群玉将最后两摞文书摆到她面前,劝道:“这几日边关事务多了些,我腾不开手,等我今日多熬一会儿,将北疆事务告一段落,明日便可以来与你一起批复这些政务,不会再这样累了,兴许日落之前就能结束。”
晚晚困倦地几乎睁不开眼,迷糊地点头,起身去斟了一杯浓茶,道:“我去吹吹冷风清醒一下。”
张群玉疲倦地按了按眉心,也斟了杯茶,也走到外面去清醒清醒。
晚晚坐在台阶上,慢慢啜饮着又涩又苦的浓茶,不好喝,却好歹能慢慢疏解困倦。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头也没回,问:“陛下往日也会熬到这个点吗?”
张群玉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慢吞吞响起。
“陛下啊,几年前宫变刚结束那时才是事多。赢下一场宫变不易,后续的收整更难。那个时候,成堆成堆的信件和奏折,但陛下睡也睡不着,政务再多,也只是把他清醒的时间填满。”
他以往被毒素折磨,时常头痛欲裂,夜间更是难以入眠。
原本宫中药性那样重的安神香,都对他起不了多大的用处。
“后来安定下来,便好了很多。可对他而言,闲下来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晚晚想象着他的过去,声音很轻,“好累。”
张群玉也懒散地坐到台阶上,道:“累当然累,这是他选的路。”
说完,他感叹一声,“还把我抓来一起。忽然召我回皇都,我就知道,只要他单独召我,就准没好事。真没见过哪个年轻官员有我这么被用的。”
他说着埋怨的话,却只是调笑的语气。
“等上陵和北疆两边结束,大邺稳定下来,每日的政务他自己处理大半日便足够。”
晚晚应声,“那就好,他今后用不着熬到很晚了。”
张群玉轻轻笑起来,感叹道:“原本以为,陛下身上的毒,此生都无法解开……幸好有娘娘。娘娘医术登峰造极,此时想来,当初厚着脸皮带绿绮来拜师,真是三生有幸、走了大运。”
晚晚赧然。
“这些时日,我没怎么教导绿绮,都是紫苏在教她辨认药材。”
张群玉理解,“非常时期,当然是择重而为,绿绮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晚晚吹着冷风,那点困倦在浓茶和冷意的作用下,渐渐消散下去。
张群玉忽然想到,上次与晚晚提到绿绮时,晚晚曾说过,她可以带绿绮一起游医。
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娘娘日后是要带绿绮出宫游历吗?”
晚晚怔了怔,“我是想这样的。”
她捧着茶杯,慢慢道:“医道形成自千百年的经验总结,各地特色药草不同,就算同一种本草,炮制的手法也各有不同,同一株药草,入药方式和部位也可以不同,也因此,医术一道的地域性很强。我师从骆良,尽管在年少时已经走遍了大半个大邺,可是还有许多地方,我不曾去过,我的医术也还有许多空缺和不足。我想要在医道上走得更远……”
她已经跟从骆良走到了这样的高度,谁会没有野心甘愿停在原地,不想走得更高、更远。
她曾经同容厌说过,骆良当初推拒不愿收她,还有原因是因为她是个女郎。
他那个时候已经是那样年迈的年纪,没有精力再去收更多的徒弟,而这样一个名额,若是给了一个很可能十几岁就从此埋没院墙的人,就算身怀再惊艳的天赋,也实属白费力气。
骆良临终前,将她托付给楚行月,便是看中楚行月这些年不曾拘着她,反而带着她满天下去见识。
她想要走出去。
晚晚声音有些沉,“在教导绿绮时,我也有许多想要告诉她的,那些我亲自去看过摸过养过的本草、学来的技艺,可终究只能是我想到哪儿,便教到哪儿,没有可以用的医书……”
她也动过念头,想要自己编撰一本书。
若是可以,她也想编撰一部药典,记载下来她亲自在当地探查到的入药法子和用处,再结合她自己的学识,让即便足不出户的人,也能从中看到广阔的医者天下。
张群玉接话道:“若是娘娘自己编书造册呢?”
晚晚停顿了下,这是她的野心,不曾对任何人道出。
而张群玉却这样轻易地说出来,她心底轻轻掀起波澜,晚晚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状似自然地应下,也是郑重地再给自己一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