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136)
作者:渔燃
这处小院有一个二层的小阁楼,站在阁楼上,疏影横斜之间,能看到西墙巷道外的街道一角。
那是一家糖水铺子,香甜的桂花蜜味道便是自此而来。
这日晨间,他站在阁楼之中,往外去看时,那处糖水铺子支起了几面小桌,其中有一张桌前,坐着一个极为美丽的女郎,雪色的肤、沉静的气韵,让她像是走入凡尘的仙魅。
她垂眸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汤勺舀起一勺,小口小口尝着这桂花饮的味道,她或许没有看到,她落座之后,这家糖水铺子周围的人都多了起来,男女老少都会不经意朝着她瞧上一眼。
楚行月也看得目不转睛。
从她姣好的侧脸,到她手中捧着的桂花饮子。
他也想起了,少年时天南海北的糖水。
她那时体弱,这类吃食不能多用,她却总是贪这一口,夏日的酥山、四季的茶水、饮子,都喜欢。
他不舍得不给她,又不舍得不顾及她的身子,只能废着心思打听,哪家铺子的用料少一些糖,也能少一些份量、养生一些,一听说有还不错的,便会带她去。
她幼时分明是受了苦的,全身竖起尖刺,宁愿谁也不喜欢她,也不要让自己受到委屈。
后来却一年又一年,被他养出了极为娇贵的脾性,偏偏自己又没有察觉,还以为自己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磨难都能受,将自己的身体和情绪都搞得浑身是伤,还自以为不重要。
虽然总是有些倔脾气和硬骨头,却还是他看着长大的、世上最可爱的姑娘……
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年,她太苦了。
楚行月的手指扶在窗台上,指尖轻轻移动,勾画着她的轮廓。
他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烙印在脑海中。
长大的她,亭亭玉立,比他所想象的还要漂亮,怎么也看不够。
他的曦曦。
一片乌云飘荡过来,将落在她身上的光线遮去了一些。
楚行月眼中的情愫缱绻而留恋,深深的眼底,却始终留着另一层冰冷的理智。
那么,她为什么会在这呢?
她自己一个人,容厌不在。
天牢中的那一眼,容厌对她的在意一眼就能看地明明白白。
按照他对容厌的了解,容厌喜欢上的东西,不论如何,都不会允许那东西有二心、有从他身边离开的可能,否则他宁愿割舍、毁去。
那容厌怎么会放她独自一人出来呢?
这不对。
他以身犯险来到上陵,北疆牵制住容厌手底下大部分的兵力,想要让大邺安稳,容厌在其余疆域的兵力便不能大幅调动。
后方的皇城便空了下来。
容厌似乎在按照他的计划走,可楚行月心底却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容厌不是喜欢顺人心意的人。
细思来的种种不对,楚行月眼底却微微泄出一丝笑意。
今岁的上陵,开年注定了得要背水一战。
他,或者容厌,死亡才能让两姓数十年的争端休止。
他还是先了容厌一步。
-
晚晚用完这一碗桂花饮,沿着面前的巷道走到尽头,便是护城的长河。
河边栽种着柳树,如今千万条褐色干枯的丝缕低垂,等到春日,便会是一条条碧绿色的丝绦。
她在柳树下走了许久,随便寻了一处亭子便能放空思绪,独自待上很长的时间。
终于这样百无禁忌地出了皇宫,独自走在皇城之中,她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心情却平静而舒适。
不想回宫。
一直到了傍晚,她望着干枯的垂柳。
大概等到柳树发了新芽,满城的梨树开了第一枝,正好的春色里,便是她能离开的时候。
容厌、楚行月……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看着坠落的夕阳,晚晚抬手抚了一下长长地垂到她肩头的枯柳,终于转过身,慢慢沿着原路返回。
回宫。
暗卫现身在她身边为她指路。
她与容厌约定好了两个月,便不会提前逃离。
路上经过她曾停下用过的那家糖水铺子。别家很少会在里面加羊奶,晚晚尝得出来,里面还加了别的一些药材。
虽然只是街头的一家铺子,可口感和效用都还算是不错,里面添的药材,容厌也可以毫无负担地用一些。
晚晚走在摊子前,想了想。
她大早上出门,得为白术她们带一些东西回去。
摊主贴心地问:“女郎是要带回家几碗吗?”
晚晚点头思索了下。
要给白术、紫苏、绿绮,至于……容厌。
御膳房中做出来的,要远比这街上摊子里的干净、美味地多,他应当也用不惯宫外并不精细的饮子。
晚晚只要了三份,又去临街的铺子买了其他一些好拿的零嘴,分给宫里别的人。
暮色四合,她在路上再磨蹭,最后还是走完了回宫的路。
回到宫中,晚晚站在椒房宫宫门前,脚步停了停。
不知道容厌在不在。
她此刻其实不太想要面对容厌。
实在是不应该有昨晚。
她不应该不去控制自己,就任由他引着她,在他身上感受那种掌控的快意。
椒房宫成了记忆的钥匙,一靠近,那些她不想回忆不想面对的画面,便齐齐涌入脑海。
昨夜,他没有再遮掩,将他的感受坦诚地让她知道,几乎要将他剖开,想让她去看看没有伪装的他。
她能看清他表情的每一丝变化。
她握着的力道多大时,他会疼得几乎落泪,她怎样的动作,会让他手指扣紧到关节苍白,脸上红晕却如同醉酒。
他的身体、情绪,他这个人,都在她的手中,她想把他怎样就怎样。
他纵情起来,难耐地握着她的手,找出枕下他曾给她的那把文殊兰匕首,便想要在他身上刻下她的名字。
来不及阻止,他将匕首放在她掌心,握着她的手,匕首的尖端快速刺入他的肌肤之中,猛地一划,一道长长的血痕像是要将他剖成两半。
伤口流出大片鲜血,猩红的血液沿着刀身,汇入匕首两面的镂刻纹理,最后形成的,居然是一朵鲜血绘就的文殊兰。
他甚至在因为那疼痛和鲜血而兴奋。
而晚晚的视线注意到这朵文殊兰的那一瞬,她忽然战栗起来。
这匕首也是他早就给她的,也曾握着她的手刺过他的心口,那时血迹被他一下擦干净,没有让她看到。
如今,这朵鲜血绘就的文殊兰再次绽放在锋利的刀锋上。
这匕首,原是他早就送给她的文殊兰。
晚晚呼吸不稳,用力从他手中夺下匕首,另一只手也攥紧了些,指尖堪堪相触,容厌轻“啊”出声,疼得眼睛氤氲出雾气,浑身轻颤着去抓住她的手腕。
他这只手上不伦不类地系着一条散开一半的长命缕。
送她匕首时,他还是冷淡又高傲的模样,此时这样掀开了所有的面具,他姿态卑微又低贱地渴求她。
他在她面前,骄傲、尊严,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唯有这朵文殊兰一如既往。
晚晚等他结束,用酸痛的手为他包扎好匕首的那道伤,等到他沐浴过后,还没回过神。
她怎么就和他有了这样一个夜晚……
他没动她,没逼她,没有伤害她,没有说一句挽留和乞求,却好像比千言万语都要让她动摇。
晚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再是昨晚被磨地泛红的颜色,根根雪白如玉。
她是真的不想那么快又要面对他。
晚晚在宫门口站着,还没等她自己走进去,白术眼尖瞧见她,立刻跑出来,满脸为难。
“娘娘。”
看到白术,晚晚很快收整好思绪,面色如常,让暗卫将带来的零嘴糖水分下去,却见白术还是皱着眉:“娘娘,陛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