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春(82)
作者:如观
周鸣玉慢慢地扯了扯唇角,道:“多谢郡主了。”
她近乎木然地表演着自己得到这条消息的欢喜和兴奋,自王府离开,当日也并没有去看杨简,只是自己回了绣坊,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思忖了许久。
原之琼所说确有其事。
当年谢二郎不喜文墨,自小就跟着二叔谢添去了军中,许久也不见归家一趟。一次在出海驱逐海寇的时候,被海寇船上的大箭所伤,险些连命都没保住。
谢二郎伤得重,一时无法移动,只能留在东境养伤。但好在他年轻体壮,硬是熬了过来,所以后来那封让他父母赶来见最后一面的信,硬是被快马截了下来,换成了一封报平安的信。
但饶是如此,也不能不提谢二郎受伤的事,虽然诊治后没有大事,但依旧让父母忧心不已。谢惜自母亲那里听说了兄长受伤的消息,吓了好大一跳。
要知道,她虽与兄长相处不久,但她的武艺入门时都是和兄长一起练的,小时候二郎没少给她当马骑。
谢惜与二郎的关系很好,回去之后躲在被子里,因为担心害怕偷偷地哭了一晚上。
第二日杨简看到谢惜又红又肿的眼睛,询问之下,才知道了谢二郎负伤之事。
谢家的家主膝下小儿尚未长成,因二郎从军,所以一直在朝堂上提携自家侄子。如今二郎负伤,原该派个人去瞧瞧,可惜小儿子年幼不便出门,几个成年的侄子又是官身,不便贸然离京。
他不肯麻烦旁人,又明白自己儿子的心性,若真的大张旗鼓找人去探望他,恐怕反而过意不去。所以最后只嘱咐了身边一个忠仆,叫他带着药材和从宫中舒太医处开的伤药和进补药方,往东境军中去探望。
杨简知道此事,看谢惜担忧至此,日日闷闷不乐,知她若不能亲眼瞧见,得个准信,恐怕是不能放心的。
但他也不可能那么没分寸,把谢惜一个姑娘家带到那么远又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于是他非常肯定地给谢惜拍着胸脯打了包票。
“你放心,我回去安排一下,明日就去东境,替你看你兄长去。有没有事,严不严重,我都如实告诉你。如此,你可能放心了?”
谢惜当时没觉得他能去。
兴许是因为他时常把时间花费在她身上,她很多时候依然觉得杨简只是个没长成的少年而已。
但他真的去了。
他快马而去,又快马而回,入京后立刻风尘仆仆地来见她。谢惜看到了兄长笔锋有力的信件,才终于放下心来。
周鸣玉回想着往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今日,她听着外面经久不绝的鸟鸣声,终于下定决心,叫小章套了马车出来。
好巧不巧,在路上,遇到了端王一行人出京的队伍。
队伍浩浩荡荡,除了端王夫妇和原之琼的车架,后面还跟着一趟拉着棺椁的车架,里面安放着的,是原之璘的遗体。
当日万福殿大火,原之璘的遗体埋在一片废墟里,最后等把倒塌的房梁抬开时,已经残破到看不出模样了。如今因端王府中命犯紫薇的不祥之说,也无法再下葬在皇陵,便一并让端王拉着返回晋州了。
周鸣玉默默地看着这一行人过去,士兵散开,才放下窗帘,慢慢地往惜春里去。
第60章
周鸣玉的马车一往惜春里去,这行踪立刻就被暗卫报给了那边别院里。于是周鸣玉到门口的时候,丹宁已经出来在门口等了。
杨简这别院里早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几个管洒扫的老仆,并几个随行的护卫。如今他受了伤,要久居几日,这样的配置显然是不行的。
原本丹宁婚后便不再伺候杨简了,但杨简又不爱叫其它侍女过来,所以茂武回去和她商量了一番,还是叫她带着孩子过来住几天。横竖这别院地方大房子多,也碍不着什么事。
丹宁从前一直安排杨简起居事务,如今杨简和茂文都受伤,茂武总要出去帮杨简处理事情,分身乏术,她便也没有推辞,直接带孩子过来住下,另外留了杨夫人送来的几个用惯了的侍从,将此间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并不做什么具体的杂务,只负责管理,待听暗卫同她说周鸣玉来了,便瞒着杨简,一个人到门口来接。
“姑娘可是有几日没来了。”
她瞧见周鸣玉,脸上便浮起温柔的笑意,一边扶周鸣玉下车,一边惊奇道:“姑娘这伤养得好,如今不用手杖了?”
周鸣玉同她微笑寒暄,道:“不用了,这几步路还是能走的。”
两个人并肩往里去,口中说了几句闲话,最后话题回到了杨简身上。
丹宁有些无奈道:“姑娘这几日没来,那位祖宗嘴上不说,脸都快拉到地上了,昨儿个还想叫人套车去接姑娘呢。我想着姑娘到底也是有事的,岂能日日来见他,便拦下了。但若是今儿个姑娘还不来,我可真要请姑娘来用饭了。”
周鸣玉便笑道:“可见我这时间卡得正正好,不早不晚的。”
她问丹宁道:“他如今伤势怎么样了?”
丹宁轻松道:“本就没伤到筋骨,皮外伤还是好得快。他体质好,这点伤不算什么。”
周鸣玉点点头。
毕竟杨简如今的官位摆在那里,在杨家也是有一定份量的。杨宏想要教训儿子,自然不会心软,可是行刑的人到底只是仆从,顾忌着杨简如今身份,手下还是放轻了。
那日周鸣玉听大夫说只是皮外伤,便大致猜到了这点,所以对杨简那看着惨痛不已的伤,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果然,周鸣玉一走进杨简院子,就看见他下了地,自己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他脚上只趿了一双室内穿的软底鞋,后跟都踩在脚底,身上仍旧是穿着里衣,只是外面穿了一件宽大的外袍,没有系上腰带束腕,只是松松地拿带子绑了,分外的懒散懈怠。
他倒是会折腾,手里居然还拿着自己那柄分量不轻的佩剑,迅疾地挽着剑花。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颇冷淡,甚至算的上有些冷厉。
他眉峰低低地压着,眉心还蹙成一座小山,低垂的眼里全是深沉的墨色,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来到这里,都知道他此刻心情非常不好。
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好。
于是周鸣玉看着他这副表情,轻轻地掩唇笑了。
杨简早听见动静了。他耳力绝佳,不至于连这样明显而不加遮掩的脚步声都听不清,而属于她的那道脚步声,他就是聋了一只耳朵都能听得出来。
他是故意没回头,故意没理她,故意叫她看着自己这副表情,好让她知道自己是真的非常不开心。
甚至于,在听到她的那道明显不带任何烦恼的轻快脚步声时,他心中的不快更甚了。
凭什么呢?自己日日等候她,苦得一分一分数太阳西斜,她倒好,几日不来,还这么没心没肺,半点都不心疼他。
果然还是不喜欢他的。
果然,即便亲昵了这么多次,说过那么多动人的情话,她心中还是不喜欢他。
杨简郁郁地回头,看见她眉眼弯弯地站在廊下,手指藏在袖子里,只露出袖口盈盈一点纤细,遮掩着自己的下半张脸。
但她的笑意分明是遮挡不住的。
杨简口吻很凶地开口同她道:“还不过来吗?要不要我请你?”
那声音相当冷淡,若是放在外边,面对他的对手或是罪犯,恐怕是相当具有威仪的音调。但因为此刻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又穿着这样随便,所以对面的周鸣玉和丹宁,两个姑娘家谁都没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