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春(129)
作者:如观
如今能联系上的旧部,在军中联合起来,多少是有点行事的便利的。
但这一局,远比他们预想的好破。
因为那些海寇是个变数。
他们在海上打家劫舍,靠的就是端王和东境军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大箭,为作回报,他们会将金银分出一部分作为回馈。
但金银都是假的,杨家人之所以同意插手这桩生意,并不是被那些所谓的金银珍宝吸引。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东境军永远的权利。
那些海寇手中握有大箭,便可持续侵犯海境。只要他们一直保持默契的交互,将每一次海战都变成一出逢场作戏,便可以使杨家成为东境抗敌的中流砥柱,向朝廷制造出一种假象——如果没有熟悉东境海域和海寇的杨家将领,东境必然陷入危险。
那么,杨家人便永远站在东境军的中心。
但现在,这种平衡被端王府的获罪打破了。
那些一贯贪婪又敏锐的海寇,不再相信端王府会为他们提供长久的助力,没有了源源不断的大箭,他们也不肯相信东境军不会向他们发出攻击。
那些海寇自然不会自投罗网联系朝廷,因为揭发了杨家,无异于是断送了自己以后的活路。
但他们仍旧以此为要挟,强迫杨家向他们让利,杨寅因此与他们僵持不下。
那旧部敏锐发觉到不对,也没贸然联系海寇,而是直接做局安排了一番,正让朝廷中人将那来东境军中谈判的海寇逮了个正着。
杨寅原想暗中杀这海寇灭口,再次被谢家这旧部抢先一步。朝廷中人发现杨寅灭口之举,生出怀疑,立刻暗中展开调查,最后在旧部有意无意的偏帮之下,拿到了杨寅勾连外敌的信件。
至此,杨家通敌之罪彻底确定。
杨寅等人被夺职押往上京的那天,周鸣玉在薛峰青的相助下瞒过了谢愉,独自一人,返回了晋州。
第96章
在滨州的这段时间,周鸣玉顺理成章地接触到了谢愉手下的那些势力,尤其是在东境军中深埋的那些旧部。
谢愉本就没打算瞒着她,何况这件事本就需要她们多做考虑,所以军中每每送来消息,谢愉都会拿去和周鸣玉商量,共同讨论下一步的计划,而后向旧部返还指令。
所以那些旧部在军中做的每一步行动,都与她们姐妹俩在背后的引导脱不了干系。
而在意识到那些海寇的心思并不单纯的时候,也是她们商议之后当机立断,让那旧部立刻布局,使得海寇被抓,引出杨家。
如履薄冰,步步为营,不过也就是如此。
好在这经月里,姐妹两人都算谨慎,始终头脑紧绷,才不曾行差踏错,有了这样顺利的结果。
事情越顺利,周鸣玉要自己前去的心思就越坚定,谢愉防备她的心也就越深重。
所以她不止一次地私下提醒过薛峰青,一定一定,要盯紧了周鸣玉的一举一动。
谢愉从来没有怀疑过薛峰青。
因为自打他来到她身边以后,便从没有一次违拗过自己的心意,自己如果对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是绝对不会违背的。
更不要说,周鸣玉是她的亲人,薛峰青小时候也没少给她带过糖吃。就凭周鸣玉口中叫他一声“薛大哥”,薛峰青也不会叫她犯险。
所以谢愉从来没想过问题会出现在薛峰青这里。
她是半分不知道,周鸣玉究竟是什么时候和薛峰青谈过,又暗中达成了一致。总之,等她发现周鸣玉的身影失踪之时,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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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鸣玉这一次来晋州,依旧没有走官道。
她仍旧是走上一回的山间小路,当初破败的那些荒村,依旧还是那个样子。她记得宋既明家所在的那个村子里,应当还有位老人尚在,便特地去看了一眼。
但那个村子也空了。
整个村子空空荡荡,鸡犬之声不闻,除了偶尔几声寥寥鸟叫,剩下的唯有寂寂风声。
就是那一刻,周鸣玉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夏日已经在长日不绝的算计和考虑中,悄无声息地逝去了。
她复又上马,一路行至小别山。
上一次来的时候,她拿小别山做借口,半真半假地向宋既明套话,说自己想去瞧瞧秀美风景,但话一套到,便立刻没了想法。
难得这次倒是有了时间。
她骑着马,一路悠悠走在山路之间,直看到有山泉汩汩,方下马取了水囊,从山泉里舀了一袋,站在溪边仰头喝了一口。
“山中水凉,姑娘慢饮。”
周鸣玉尚未入口,听见这一声,放下手中的水囊回头,看见宋既明骑着马在她身后。
他看见她回头,下马向她走来。
周鸣玉笑了笑,道:“宋大人来得倒快。”
她一直藏在保育堂中,但谢愉不避讳她,所以她行动倒也方便。虽然外面的人一时找不到她,但她想要传句话出去,倒还是方便的。
她知道宋既明一直留在晋州看管端王,所以特地转了几手,将信儿传到宋既明那里,约他小别山相见。
宋既明面上依旧平平淡淡,看不出太多别的表情,但是走过来的步伐却快速。他看着她,目光不曾避闪,直到她笑了笑,他才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不迭错过了目光。
他微微垂首,错过周鸣玉的目光,却又忍不住抬眼,同她道:“姑娘怎么突然给我传了信?”
周鸣玉轻松道:“我来白送大人一记大功。”
宋既明问道:“什么大功?”
周鸣玉笑了笑,道:“现在不是到处都在传,当年谢家抄家,有个孩子脱罪逃脱在外了吗?我瞧他们抓了这么久,也没个线索,横竖我与大人也算旧相识,既有此功,便送予大人好了。”
她等着看宋既明的表情,但宋既明依旧毫无表情。
她在心里有些扫兴地想:这宋既明果然是个无趣之人,怎么永远都是这样平平板板的一张脸。
宋既明就只是望着她,沉默了一瞬后,同她道:“我可以不要的。”
周鸣玉顿感无趣,扁一扁嘴,正要说话,而宋既明又开口道:“清河郡主已经过世,端王与清河郡主不曾相见,也未必知道。这世上其实没有那么多知情的人……姑娘,继续做周鸣玉也很好。”
他口吻是认真的。
他认真地看着周鸣玉,在说一些帮她脱罪的话,一些作为一个忠于国朝的臣子而绝对不会说的话。
周鸣玉这回有些小小的讶异了。
她问道:“宋大人完全不惊讶于我说的这些话吗?”
宋既明摇头。
周鸣玉又问道:“宋大人知道我身份?”
这次宋既明点头了。
周鸣玉想起宋既明从前对她那些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的宽容和熟稔,当时还觉得荒谬,如今便觉得不过如此。
但她依旧觉得奇怪。
“大人从前认识我吗?我的记忆里,似乎并不记得与大人见过。”
宋既明对她奇怪的态度,实在是让她也很好奇。
宋既明不愿多说,只是道:“姑娘没见过我,只是我见过姑娘……谢十一娘、谢惜,是很惹眼的姑娘。”
周鸣玉听见他叫出自己从前的名字,先是有些微微的怔愣,但随即便释怀般一笑,道:“所以,我与大人的旧识,应当不算糟糕,是不是?”
宋既明望着她,犹豫了很久,方道:“算,也不算。”
糟糕,是因为那时候的他实在太过狼狈,为了给家人换一□□命的食物,连尊严全都踩到了脚底。即便他如今已经长成这样的心态平和的男子,但依旧不太愿意回想起那段仓惶逃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