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不禁(133)
作者:章句小汝
近来上京城是开国以来最热闹的一段时日。
一是陛下的四公主即将远嫁云北, 景帝为此特赐西南封地与万亩良田,叫人咂舌;
二是永安侯府小谢候殿前求取市舶陆家的女少主, 四公主当场摔了杯盏, 上京无数女儿家泪洒护城河;
三是辽东王薛敖大败北蛮,北蛮王子伏诛, 辽东军一路攻打至北蛮与西域边界的玉麓十一郡,更有传言说辽东大军意图收复百年前丢失的此地。
蔺锦书握住阿宁的手,见她手心冰凉又紧了一紧。
上京城繁华喧闹、人影接踵,阿宁如今声名远扬,出门不甚方便,再者一月后是婚期,陆母每日抓着她为着婚事准备忙碌,便连今日来这茶楼都是蔺锦书百般劝说才放了人。
她目光触及到阿宁头上那只颤颤的草蝴蝶,轻声问:“阿宁可有收到薛王爷的书信?”
阿宁顿了一顿,道:“他如今在玉麓,那里偏远,想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蔺锦书心中暗叹,这两人阴差阳错,真是造化弄人。
“小谢候这几日可有再送你东西?”
阿宁摇头,自几日前景帝颁下圣旨,两家合过八字后谢缨并未见她,只是日日派人将奇珍异宝送往陆府,直到陆霁云出面与他交谈后才作罢。
蔺锦书忘了眼四周,凑首问道:“听闻泽州有要务,陆大人已经前往了?”
阿宁颔首,“哥哥今日晨时出发的,说十几日后会再回来。”
想起陆霁云今早的千般嘱咐,阿宁不禁心生荒诞。
他是将一切不确定的苗头都按住,不管是远在玉麓的薛敖,还是近在眼前的陆霁云。阿宁有些恍惚,不知道小时候那个阿奴哥哥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楼下熙熙攘攘,不远处传来姑娘家交谈的声音。
“听闻四公主明年春便要出嫁到云北了,云北王子送来的聘礼中有一块上好的天女玉,触手温润,色泽极红,稀罕的紧。”
又有人小声附和:“听淑妃娘娘说,那玉饶是娘娘也没见过,且不说这玉,便是四公主的凤冠霞帔都是宫中数百绣娘精心准备。”
“可听闻辽东王已经打到了玉麓,再往下便是毗邻着西域的云北,他莫不是想要一路杀过去?那公主可...”
小姑娘家最喜欢在闺中说这些悄悄话,阿宁她们在楼上听着本也没觉得什么,却是被这句话惊到。
玉麓十一郡寸土寸金,又是天关险地,本是为大燕疆土,只可惜开国年间内政混乱,西域趁着大燕内忧外患之际将玉麓抢了过去,这些年来未曾收复,一直是各代皇帝的心病。
此地易守难攻,饶是薛敖有心也不敢冒进,只得在北蛮边关徘徊驻扎。
阿宁不知薛敖如今怎样,只是听到他的名字便手心发紧。
那边又起了声响,“唉,说来咱们城中谁不知道四公主心悦小谢侯多年,如今落得这般,倒叫人唏嘘。”
像是知道皇家秘辛不可张扬,几人声音变小。
“别说是殿下,京中哪家女儿不多看那小谢侯两眼,那般家世与容貌,偏偏心性手腕又举世无双。你就瞧那护城河的水,是不是比往日里的要高?”
这话说得众人笑出声来,蔺锦书看了阿宁一眼,见人神色如常,又握住她的掌心。
“说来悦景,你爹当时不还相中了小谢侯吗?怎的下手晚了,看得美人花落他家了吧!”
这位名为悦景的女子是大长公主的小孙女,素来在皇室面前得宠,又性格豪爽,颇有人缘,在京中与谁都能说上句话。
悦景笑骂:“你个小妮子又取笑我,就小谢侯那身段姿色,端是红衣红裙我都无颜再碰,若是再同他一处生活,我怕不是要自惭而死。况且你当是谁都能有鹤卿公子家那位妹妹的脸盘,连我看了一眼都走不动道,怪道小谢侯也要当殿求娶。不过我倒是与我爹爹说过,家中兄弟姊妹众多,不愁我晚些嫁人,如今小谢侯没戏了,我倒是觉得那位王爷极好。”
众人忙问:“哪位王爷?皇家适龄的王爷也就那么几位,不过倒与你极为相配。”
悦景脸色微红,“不是皇家的,是北境的那位王爷..”
阿宁心下一抖,手中杯盏险些坠地,而楼下也小小地哗然起来。
“悦景说的莫不是辽东王薛敖?那位如今可是我大燕锋芒盛极的战神,相貌也不输小谢侯七皇子之流,去年春时我见到这人的时候,只觉得像是个雪做的郎君。”
“只是...”有人踌躇道:“老王爷战死沙场,辽东王势必要守孝三年,那悦景可要等许多时日。我还听我兄长说,这辽东王曾与一位姑娘订过亲,好像就是那位陆姑娘。”
剩下的话阿宁未再去听,她只反手抓住蔺锦书,轻声道:“锦书,帮我个忙。”
车轮压在不太平坦的青砖路上,穿过几条接踵摩肩的街道,才停在永安侯府门前。
这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识,值守侍卫皱眉迎来便要驱赶,听那马夫自报家门是陆府,忙躬身请人下骂,又差人去通传。
未来的主母亲至侯府,府中霎时忙碌了起来。
谢缨今日去城郊追缉一伙盗贼,永安侯一早便赶去青州钓鱼,只有一个明显长高了许多的谢小虎迎了出来。
许久未见,小少年个头窜的极快,已经几乎与阿宁平齐。他见到阿宁很是惊喜,瞪着一双大眼睛叫道:“大嫂!”
阿宁忙制止他,却看这小子拥着他走进堂屋,喊人端上瓜果点心。
“我就说你以后会是我大嫂,看,我料事如神吧。”
阿宁皱眉,屈起手指轻敲他额头,“你再乱说我就走了。”
“好好好,我不说”谢小虎捂住嘴,眼睛转了几圈问道:“阿宁你今日有事找我大哥吗?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你别急。”
阿宁颔首,不去看谢小虎那张兴奋过度的脸,只盯着地上映着泛白的日光。
门外几道人影闪过,虽然速度极快,可那一晃而过的侧脸去叫阿宁猛地站起身。
谢小虎奇道:“怎么了?”
阿宁不理他,提起裙摆便追着人跑了出去,那身影消失的极快,阿宁一路追着他跑过角门和回廊,却还是跟丢了人。
她气喘吁吁地左右端望,却只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小厮婢女,正小心地偷偷瞧她。
许是适才跑的太急,阿宁这会有些气短腿软,她身边没有什么支撑物,正要无力地摔进廊下的水塘中,一道纤细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身后。
“姑娘小心。”
阿宁回身望去,瞳孔骤然放大,五指成爪地紧紧抓住这人的衣袖。
——是郭茵!
可她不是死了吗?郭家当时把葬礼办的那般隆重,那如今这个女子又是谁,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直到谢小虎也追了上来,不住地拍着胸口问她怎么了。
阿宁声音颤抖,“是谁..你是谁?”
郭茵不再回声,任由阿宁将她的袖口攥成一团。
谢小虎见她脸色苍白有些害怕,小声答道:“她是十七啊,我哥的暗卫。”
阿宁心下慌乱,一个荒谬的想法逐渐在脑中浮现。
“陆姑娘,我是谢家的暗卫十七,也是郭家长女郭茵”她抬头看了眼阿宁,叹息道:“好久不见。”
阿宁怔愣着,即便是再不敢相信,可亲眼看到郭茵站在这里,她也有所预感,薛家退亲一事与谢缨脱不了干系。
郭茵垂头等待,刻意遗忘的种种在此刻翻涌在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