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怜卿记(36)
作者:催墨浓
幸而父君丧仪她昼夜不舍地映在眼里,循着规矩守灵出殓,面色熬得比缟素苍白,却落不出眼泪来。
在郢城时,她是安泽小王爷裴未央。一夕之间,她成了偌大王府的指望,是以容不得她软弱。
做平民医女固然快意,可骨血里一如既往得恪守忠义。
一夜的雨落得酣畅,待得云舒,天际已微微露白。
内殿的门“吱呀”地一声推开了,宫侍肃着脸色疾步奔下玉阶,“陛下传何大人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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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青云进到内殿后不久,殿外的禁军得了御令陆陆续续地撤到三重宫外。
裴出岫是头一回进到长明殿最深处的寝房,凤后静静守在龙榻旁,眼下一片青色憔悴。
他身后立着二皇女凤煊,趁夜而来却穿戴得盛重,一双幽邃的眼眸始终紧紧地盯着她。
檀木屏风上雕着龙凤,屏风外有御医院的院使、医正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龙榻上的昭帝面色倒是平和,仿若沉沉眠了一觉,只是开口时声音有些虚浮。
她低声唤道,“央儿,过来。”
裴出岫凤眸微动,飞快地低下头,沉默着行至龙榻边,跪拜行礼。
寝殿窒热,她在殿外侯了许久,身上湿淋淋的,掌心亦是冰凉。
何青云递上手炉,她道了声谢后拢在掌心,待暖过了指头,方上前替昭帝诊脉。
尺脉略旺,心力却竭弱得古怪,偏生上焦亢盛……
裴出岫又请昭帝张口,舌见绛红。
看来昨夜的昏厥非是偶然,若长此以往,恐熬得心血不足、龙体虚空。
她的母王当年便是如此折殒的。
裴出岫垂下的手暗暗攥紧,望着昭帝浊乏却不失锐利的眼眸,轻声开口问道,“陛下近来可有咽干口燥、腰膝酸软之症?”
得了肯定的应答,她凝色淡淡道,“此乃元阴不足致以心火内炽、肝火上炎,当滋阴祛热、淸散肝火。”
“一派胡言!”
凤后冷笑一声,恼怒驳道,“陛下得院使嘱咐,近年来已是节制。你不过一个民间医女,也敢在长明殿妄作言断。”
他转而跪在昭帝面前,敛眸沉声道,“薛院使已为陛下开了治阳毒的升麻汤,请陛下治裴出岫诡辞欺君之罪。”
寝殿内一时静得出奇,御医院众医使恨不能埋进砖瓦里,竟无一人上前请辩。
二皇女眸含戏谑地俯睇着她,似乎在候着昭帝一声令下,将人拖出殿外处置。
龙榻上的昭帝只是略抬起手,内侍官何大人挨近她身前,听得她毫不迟疑地吩咐,“就按出岫说的办吧。”
凤后还欲再进言,昭帝望了他一眼,似是端量却隐隐透着寒意,“凤后有心,煊儿更重孝义。”
她不追究,并非是看不透。
醒来之后,何青云为何不在内殿,央儿分明进了宫却被拦在殿外,而本应禁足宣武殿的凤煊早早侯在龙榻跟前。
凤后被那一眼骇住了言语,他起身退到一旁,由得御医院的医使围住裴出岫斟酌开方。
御药房慢火煎熬后,终是何大人侍候着昭帝服下汤药。
此时天光已大亮,昭帝正阖目养神,闻得殿外喧嚷之声,是各宫主君同皇女皇子们要来望问。
裴出岫要留在长明殿侍疾,不得离宫。何青云领着她守在殿外,传昭帝口谕。
目光拂过长明殿阶前,她神色微微一凝。
虞贵君今晨是孤身而来,昭帝子嗣之中唯有六殿下不知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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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幄轩的令宇是子时末堪堪归来。
六皇子凤筱筱心有挂碍,守着灯火彻夜未眠。见令宇脸色青白,浑身狼狈湿透,隐隐有不好的心念。
“府宅有高手暗中相护,如今怕已是惊动了。”
他恨恨捶了案,手掌震痛。
思来想去,此事不能作罢。宫闱有禁夜令,他不能惊动母皇父君,便吩咐令宇回屋换过行头,天明前随他一道出宫。
骤雨初歇,一辆车马疾驰出宫。长明殿的消息封在了三重宫中,是以宫外守卫不曾截阻。
护院从前在宋府是得过垂训的,六殿下同二小姐有御令指婚,因着这层缘故她们不敢阻拦。
凤筱筱领着侍卫一路闯进内院,惊动府内管事与侍仆。
云管事跪在内院中央,芳草跌跌撞撞奔进正屋,护在神色惊忧的林知秋身边。
凤筱筱身姿挺拔地往前逼近,清晨的霞雾笼在他面上,一片迷蒙深沉。
他冷声开口,“宋云,凭你也敢拦本宫?”
冬日的晨晓湿寒刺骨,云管事低声央求,“殿下,家主是好意,此事……”
“本宫不欲同你为难,你且让开。”
令宇亮了兵刃,凤筱筱面色沉静地径自推开了正屋的门。
他披一件狐裘,背着曦光,显得身形高大、盛气凌人。
林知秋衣衫未整,神色懵懂地拄着竹杖立在屏风之后。
“是……六皇子殿下?”
第34章
尚书苑同修身苑拱近长明殿, 却落在东与西两端。
皇长女与皇嫡女皆赐了太傅教导,并不入尚书苑与旁的女嗣一道。可逢宫中赏宴,偶有见过几面,林知秋总是静巧地跟在太女与林家长女身后。
他生就白玉容颜, 却是艳而不扬, 与温文的太女伴在一处, 是相得益彰。
彼时太女未分府择夫, 修身苑本是进不得男眷的,可这林知秋的文采竟在他长姊之上。修身苑的文章呈到御前,得母皇一句称赞,追究下来却是他替病恙的长姊作了文章。
林尚书知悉惶然, 母皇却看在她尽心教诲的份上格外恩典。
时日一久, 也有传言林府幺儿深得圣心,日后将入太女宫为太女夫。
太女待皇嗣弟妹算不得疏远,却同林家姊弟更为亲近。再后来不知何故却是二皇姐向母皇开口求娶,而太女顾念手足情分择了左相嫡子成亲。
母皇对此事颇有介怀,宋尚书又面圣陈情,这桩婚事经过一番波折终是落到林宋两府。
昔日枝头的花中神仙, 沦入风尘,更是自甘堕落为暗府私妾。
凤筱筱并不怜他, 眸光冷冽,“林公子, 许久未见还是同从前一样能耐, 搅弄风月, 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女郎。手段比才学高超, 偏生记性倒是不好。三年前宋府长女为了你被母皇杖得半死,贬谪平洲, 断了青云路。如今你逍遥自得,实是令人看着心寒。”
芳草闻言圆睁了眼眸,林知秋更是在他一字一顿的言语中渐渐惨白了脸色。
他神色中掩不住的茫然与哀恸,令凤筱筱觉得快意中犹带一丝不安。
可他今日来了这府宅便是孤注一掷,凤筱筱掐进掌心,声音低沉,“难道裴出岫没告诉过你,当年便是她请进宋府,救下了宋诗意的性命。”
林知秋踉跄了一下,若不是芳草在近旁扶着,他已绵软得支撑不住要跌在地上。
“殿下是说宋小姐……”
“不错。”凤筱筱扯动嘴角,牵起一抹讥讽的笑,“当日她是为替林府求情才触怒了母皇,此事京城里孰人不晓,往后为人津津乐道的只能是你林知秋朝秦暮楚、杨花水性。”
宋府小姐为了林家遭此厄运,难怪宋大人不得不退了亲事。那人从来不曾负他,离京远调的说辞才是为了瞒着他。
是他,欠了宋府,欠了她。
从来没有什么圆满,全是虚妄幻念。
林知秋一双桃花眼眸空洞地睁着,浑身瑟瑟发着颤。
凤筱筱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似是咬紧了牙关,忍受着莫大的苦楚。
“你……当着本宫面前装什么柔弱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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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身边的令宇守在庭院中央,谨严地观望着宅府四周的动静。
殿下未带旁的扈从前来,可是宫中车马停在城北,宅府的侍从皆亲眼见识了,赌得是宋府不会在京城之内对皇子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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