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如练(11)

作者:羞花掠影


丫鬟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拿着鞋子和衣服连忙在后面追。

辛如练跑得跌跌撞撞,像个蹒跚学步的幼童,中途摔了好几次,膝盖和手肘都磕破了。

丫鬟婆子们被吓得不轻,去搀扶辛如练又无一不被拂开,跟在后面看着她摔了又起,起了又摔,只得急忙差人去告知宋阁老和宋砚清。

辛如练顾自扶着墙爬起来,腿脚发颤,满头冷汗。

这次醒来,她明显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

她以为没了武功起码还能做个普通人,现在看来,她连普通人都做不了。

辛如练不由得苦笑。

或许,这就是她的报应罢。

笑意清苦,裹挟着四海沧桑,疮痍满目,似自嘲又似自讽。

丫鬟婆子们见了心没来由地跟着一揪,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露出这般神伤的笑。

辛如练摇了摇头,又一次向着记忆中的路线跑去。

进府那天她虽是被丫鬟婆子们领进来的,但一路上暗自记下了宋府内各院落厢房的方位。

身为将军,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必不可少,过目不忘牢记地形更是基本。

纵使现在被革职,这个习惯她还保留着。

穿过抄手游廊,辛如练心中急切,以往一人面对几万敌军围困的从容和淡定全都不在。

越跑越快,越近越急。

因着光着脚,地上又铺着鹅卵石,辛如练没注意,脚没踩稳,惯性地向前一扑。

眼看着又要摔在地上,丫鬟婆子们惊呼出声。

这可不比那些个铺得平坦的青石小路,摔下去可不是简单的磕破皮那么简单。

无奈辛如练这一次跑得比之前都快,众人隔得远,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去扶。

千钧一发之际,白色身影及时出现,辛如练跌入了一个满是冷松香的怀抱。

抬眼,正好撞进一双含着星河皓月的眸中。

来人颀身玉立,衣带当风,一袭白衣胜雪,水木清华不堪比,眉目疏淡若远山,眼角泪痣莹莹,风拂燕尾般秀雅俊逸。

“夫人。”

丫鬟婆子齐齐向他见礼,道一声公子。

辛如练站稳身子,凝眸看着眼前的人。

脸还是那张脸,声音也还是那个声音,可偏偏不再似新婚夜见到的感觉。

又是这种说不上来的违和与陌生。

辛如练心头一紧,油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你吗?”

这句话她昏迷前问过,如今又问了一模一样的。

字眼相同,底气却少了几分,带着些她自己都不确定的心悸。

宋砚清没回答,视线扫到辛如练光着的脚和身上磕破的地方,手一用力就要把她打横抱起。

辛如练抢在他之前向后退了一步,正好避开他的动作。

宋砚清的手僵在半空,也不尴尬,轻笑着收回。

他的练儿总是如此聪明。

之前他话说得隐晦,虽没直言,但她大抵也猜到他就是文丛润,所以后来不惜用命来为他挡剑折剑。

现在他只是摆出一副不熟的作态,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眼下竟是连人都不让他近身。

“夫人有什么话不妨进去再说。”宋砚清侧身看向斜后方的东侧院,做了个请的姿势,端的是温文儒雅,彬彬有礼。

辛如练视线在他身上直打转,似探究更似在找寻些什么。

到底觉得这种事在外面讲委实不大好,也就没反对,抬脚就朝着屋内走去。

进了屋,辛如练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现在可以说了吗?”

宋砚清还是不答,指了指梨花木雕的椅子示意她坐。

辛如练没动:“是与不是,我只要你一句话。”

“夫人别急。”宋砚清语气依旧柔和,“我们坐下说。”

辛如练耐着性子坐下,宋砚清唤了下人送热水进来,帕子沾水拧干就要替她擦洗脸上和身上沾染的灰土。

辛如练拦下他的动作:“先说。”

宋砚清面色不改:“先洗。”

视线交汇,一个坚定不移,一个当仁不让。

辛如练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女将军,吃了这辈子唯一一个败仗。

宋砚清上前就要帮她,辛如练往后一躲,顺势拿过他手里的帕子仔细清洗着。

宋砚清笑着摇摇头,倍感无奈。

这还没说什么,他的练儿就跟他划清界限成这样。

待会儿他要是否认,她岂不是会跟自己形同陌路,再也不见。

辛如练好脾气地擦洗着,刚清理干净,宋砚清突然蹲下身握住了她的脚。

他的手微凉,指腹内侧还带有一层薄薄的茧,落在脚上激起一阵酥麻战栗。

辛如练条件反射地就要把脚缩回来。

不是别的,脚是她最为敏感的地方。

方才踩在地上时还不觉得,如今被人这么握着,几乎所有的神经都在此刻炸开。

不承想他的动作看起来只是轻轻一握,辛如练却没有撼动分毫。

“地上凉,先穿好鞋子。”宋砚清道。

握住的一瞬间,他自己都有些怔愣。

不同于其他肌理的软,足弓秀气,脚腕纤细,细到他的拇指和中指轻轻一扣就能将其圈住。

宋砚清垂眸,心疼不已。

纵使他的练儿在外总是一副冷淡孤僻的模样,战场杀敌不输任何男儿,可这脚到底还是女儿家的脚。

都是女儿家,她身上却背负着女儿家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任。

辛如练看不清他的眸底神色,最敏感的地方第一次被男子握在手中,她有些不自在,试着把脚收回:“我自己来。”

宋砚清没说话,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意思,顾自给她洗起了脚。

温热的水自白皙的足背淋下,稀稀落落滑过趾间复坠入盆中,水汽弥散,光影细碎,一时间竟分不出是水中的玉足凝雪,还是掬水的素手胜月。

两人一时无言,偌大的屋子里只听得水声淅沥,像是斜风细雨拂了一江春水,敲出一曲不成调的歌谣。

洗完,宋砚清又拿过丫鬟呈上来的鞋子给辛如练穿上。

从濯洗,到擦拭,再到穿鞋,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辛如练就这么看着他:“是不是你?”

宋砚清不躲不避,仰头反问:“夫人说的是谁?”

第9章 我们三个人一起过

一室之内,她端坐于椅上,他蹲在她脚边。

俯仰之间,恰如风岚起,云遮雾掩窥不见此间山峦的真面目。

“文丛润。”辛如练手指紧抓椅子扶手,压了压声音,语气肯定:“我知道是你。”

她说得笃定,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底压根没底。

她和文丛润接触不多,算起来也不过见了寥寥几面,甚至就连对方家底都不清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亲。

真要论起她对文丛润了解多少,辛如练自己也说不出来什么。

可即使这样,她的直觉告诉她,宋砚清就是文丛润。

宋砚清似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讶异道:“文丛润?夫人的先夫?夫人何出此言?莫不是我与文兄有些相像,夫人看岔了?”

声音温和,话却如一把钝刀,一点点割在辛如练心头。

辛如练深深地看着他,没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神色变化。

说起文丛润这个名字时,他的眉梢眼角皆是不解与疑惑,完完全全是事外人的状态,看不出任何破绽。

如果不是演技太好,就是他真的不是他。

“文丛润。”辛如练咬了咬牙,倔强地又唤了一声:“文丛润,别装了。”

宋砚清把脸凑近辛如练,轻笑:“夫人看清楚了,我是宋砚清,不是文丛润。”

温雅容颜近在眼前,辛如练凝眸看了许久。

白玉做骨,秋水为神,从眉到眼,自鼻到唇,无论哪里都和文丛润相差甚大。

唯独眼角风月一点,再加上这身白衣,和记忆中的人几乎完全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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