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1442)

作者:南希北庆


张斐点点头,又道:“但这不是大庭长能够去完善的,需要先有广大民意的支持,处理起来,可能会比较复杂。”

正版书铺。

“王学士真是妙笔丹青,言简意赅,辽人若见此文章,必奉为珍宝啊!”

张斐将文章放下,满怀钦佩地向王安石。

为了迷惑辽国,宋朝也是下了血本,从军事、行政、法律,以及宣传,各个方面来体现。

务求让辽国早日用上税币。

“行了。”

王安石道:“你如今都已经是大庭长,还犯得着拍我马屁么。”

张斐委屈道:“真心实意。”

王安石道:“你懂得鉴赏?”

“大家都说好啊。”

“!”

王安石一阵无语,道:“宣传方面,你说行就行。此外,关于海门县县令一案,你可知晓?”

张斐点点头,“略有耳闻。”

王安石道:“这纯属政治迫害,陈芝华在海门县兢兢业业,当地税入大涨,可见当地百姓生活富足,若只因其不知父亲去世的消息,而将其治罪,这简直就是在陷害忠良。”

张斐笑道:“王学士,你这是在干预司法。”

“我是在跟闲谈,我可没有要求你做什么。”王安石又道:“难道我们的关系,生疏到只能谈公事。”

“当然不是。”

张斐呵呵一笑,又道:“但是王学士要知道,我只是大庭长,我没有拥有改变法律的权力,法律就是这么定的,我也没有办法,虽然我也觉得这有待商榷。”

王安石道:“你可是法制之法的创始人。”

张斐道:“但法制之法也是要基于儒家思想,这事你跟我说没用。”

王安石听出这弦外之音,道:“那得跟谁去说?”

张斐道:“百姓。”

“百姓?”

“对。”

张斐点点头,道:“如这种案件,舆论是至关重要的。而且在此案中,最大的受益人是海门县的百姓。”

王安石道:“如果舆论利于陈芝华,你!”

张斐笑道:“这不合规矩。”

在朝堂之上,丁忧无小事。

很快,陈芝华一案,便在朝中掀起巨大的风波,甚至于令党争似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革新派是坚定地支持陈芝华,理由当然是他能力出众,在他的治理下,海门县的百姓,过上富足的生活,并且暗示有人嫉妒他的政绩,故而以此来打击他。

保守派则是认为,此事足以证明,陈芝华并非是为百姓,而是为求政绩,他如今为了升官,就连孝道不顾,他日若掌权柄,必将祸害苍生。

这舆论战,从朝廷打到民间,好不热闹。

这可将赵顼给急坏了,他现在可不需要党争来维护自身权力,他如今已经有足够的权威,他要干大事,夺回燕云十六州的计划,前不久才确定的,你们就跟我来这一套。

但他又不好说,因为关于孝道,他也得谨慎,然而,陈芝华的政绩斐然,非常迎合当下的政治需求,贸然舍弃,那些努力干活的官员会怎么想。

这左右为难,他只能把大庭长找来。

“此案必须迅速终结。”

赵顼很是激动道:“不能因为一个县令,而坏了朕的大计。”

张斐似乎早有准备,道:“陛下,此事只有一个办法。”

赵顼忙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动用陛下的豁免权。”

“豁免权?”

赵顼惊讶道。

他从未想过,他的第一次,竟然是给予一个县令。

张斐道:“如果最高皇庭判其无罪,无论我解释的多么完美,都会令丁忧的相关律法,变得错漏百出,我研究过丁忧的相关律法,本来就设计非常纠结,庭长可以去解释律法,但不能去破坏律法。”

赵顼没好气道:“所以你认为大庭长的判决,要胜过朕的圣旨。”

“当然不是。”

张斐道:“如果陛下是要下旨赦他无罪,那我也会阻止陛下的,但陛下是豁免,豁免是默认其罪行,这是不一样的。”

赵顼道:“大庭长是法律为先,可朕必须以孝道为先,如果你判了有罪,朕若豁免,你可知道朕要承受多大的骂名吗,那些老夫子会饶过朕吗?”

那些读书人,可是惹不起的。

张斐道:“但若陛下是为大宋子民而豁免他呢?”

赵顼听得眉头一皱。

张斐道:“陛下不是在包庇他,陛下还是承认皇庭的判决,认定其违法丁忧制度,只是鉴于其为海门县的百姓,带去富足的生活,无论别人怎么说,但对于陛下,这就是效忠,对于百姓而言,他就是一个好官,自古忠孝两全难,也只有陛下能够给予其豁免。

鉴于民间许多百姓还是支持陈芝华的,陛下若给予其豁免,一定能够争取大家的支持,也能够令那些官员更加忠心于陛下,这也是对豁免的一次很好的尝试。”

赵顼沉默良久,叹道:“这事是最为棘手的。”

张斐直点头道:“绝对赞同。”

赵顼没好气道:“所以你就将此事扔给朕。”

“当然不是。”

张斐道:“我怎么可能让陛下承受这一切,自己却独善其身,虽然我会维持原判,但是我会给出自己的解释,我表明自己是支持陈芝华的,只是我不能破坏律法。”

赵顼又有些不好意思,“那也不必,如果朕要豁免其刑罚,又何必将你给拖下水。”

张斐道:“这倒无所谓,大庭长有自己想法,那再正常不过,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这也能够让陛下的豁免,争取到更多舆论支持,同时,也能向立法会施压,要求改变这条律法。

目前正是用人之际,而且年轻官员更是其中的主力军,要是动辄回家丁忧,这会干扰到陛下的雄图霸业。”

赵顼点点头道:“不错,这法律必须要改,这种事年年都可能发生,只要出现此事,朝中必然是吵得不可开交,朕也不能回回都豁免他们,那样的话,不是包庇,也成包庇了。”

而那边赵抃显然是偏向保守派的,关键根据法律,也应该判陈芝华有罪,不能说你造福百姓,你就可以干违法的事,功是功,罪是罪,故此汴京皇庭还是决定维持原判。

但是保守派可不会半场开香槟,因为上面还有最高皇庭,对于张斐,他们真是爱恨交加。

果不其然,陈芝华立刻上诉到最高皇庭。

但张斐却给予驳回。

就连挣扎的迹象都没有了。

这令保守派是大松一口气,咱们的大庭长成熟了。

可革新派那边则是傻眼了。

大庭长变了。

不过,随后张斐就在报刊上给出自己的解释,他直接表明自己驳回陈芝华的上诉,只是在于自己不想破坏律法条例,仅此而已,他个人并不认同陈芝华应该受到这些惩罚,只不过法律是这么规定,身为大庭长,必须要捍卫法律。

并且,他还建议立法会应该重新审视这条法律,因为这其中存在太多不确定性,存在太多不可查证的盲点,存在着太多例外,这条法律要是落在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可能会成为罗织冤狱的帮凶。

立法会。

“哼!他这是以退为进,向立法会施压啊!”

司马光气不打一处来。

赵抃点点头道:“他这么一解释,这民间舆论顿时都倒向陈芝华。”

吕公著道:“还都夸大庭长恪尽职守,捍卫律法,铁面无私。”

富弼道:“其实他说得也有道理,丁忧引发的争斗,已经不是一回两回。”

司马光道:“人人都要丁忧,又不是陈芝华一个人,可为什么子瞻他们就能做到人人称赞,而陈芝华却做不到,他难道一点过错都没有吗?他若多关心父亲,又岂会不知,这可不是小事啊。”

富弼道:“在道德层面可以这么说,但是张三指得是法律方面,如今的法律不同以往啊!丁忧制度最大的问题,就是做不到人人一样,相隔距离远近,职位高低,文武之别,身处何处,甚至于自己的意愿,官家的看法,全都影响到丁忧是否执行。没有哪条法律,会受到这么多因素的影响,那又如何做到公平公正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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