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1140)

作者:南希北庆


张斐拱手道:“未有让陛下尽兴,张三实在是罪无可赦。”

赵顼听得是呵呵直笑。

“恩师,韩相公方才之言,似乎若有所指,这不得不防啊!”

吕惠卿是忧心忡忡道。

王安石点点头,道:“最初我就是在韩公门下担任幕僚,其智术、手段,心胸,皆胜于那司马君实,我自不会大意,下午我会申请出席,驳回其言论。”

吕惠卿道:“韩相公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如此言论,会不会是他想以此重返朝堂?”

如果韩琦要重返朝堂,那王安石就得离开,这一山不容二虎。

东流计划,是王安石支持的,而韩琦却暗示北流是正确的,皇帝若要改北流,极有可能就会再度启用韩琦。

吕惠卿对此是如临大敌,到底韩琦当年权倾一时,绝非善类。

王安石却有不同的看法,道:“这不大可能,我听闻韩相公近年来,身体确实不好,他哪还有心力处理政务?”

吕惠卿道:“如那司马懿也是久病不出啊。在学生看来,韩相公重返朝堂,不禁对恩师不利,于司马相公,亦是非常不利,学生认为,应先将韩相公拒之朝外,到底司马相公也支持回河东流。”

言下之意,二者若要选其一,应优先考虑与司马光联手。

王安石沉吟半响,兀自摇头道:“依我对韩相公的了解,他是不大可能想要重返朝堂,这几年,他几乎年年都上奏请求致仕,实在是官家不批。

至于他此番为何回来,我想应该还是因为,韩相公对东流计划一直都是耿耿于怀,之前你也知道,他是几番上疏,意图劝阻官家,不要启用程昉。”

虽然他和韩琦是恩怨颇深,但他对韩琦却始终非常尊重,韩琦再怎么,也敢有所作为,敢于变革。

司马光反倒是更像欧阳修,嘴炮是相当厉害,更要命的是,他们这嘴炮还打得很准。

“真不愧是片纸落下四宰相的韩赣叟,方才那番言论,可也是精彩至极,老当益壮,亦不过如此。”文彦博笑吟吟道。

韩琦笑道:“宽夫就莫要试探韩某,韩某是绝无重返朝堂之意。”

说到此处,他不免一声哀叹,“唉恰恰相反,我自知已时日无多,此番回来,便是想要恳请致仕。只不过这河北水患,乃我心中梦魇,倘若不处理好,将会为害无穷,我大宋永无宁日,我也将死不瞑目,故此韩某仍想再努力一回。”

文彦博道:“可你也说了,不敢保证改道北流将无水患。”

韩琦摇头笑道:“韩某此番回来,是来参加听证会,而不是来与宽夫争辩的,况且,我们都已经争了几十年,也乏了。”

文彦博呵呵道:“你这是逼着我们都上去坐一坐啊!”

韩琦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这话说回来,张斐要求休息,对于他们这些老人而言,还是非常友好的,下午会议继续时,人人都是精神抖擞,不过神情到时发生少许改变,不再像上午那样,个个都紧张,忧心忡忡,而是营造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因为韩琦在上午挖的坑实在是太大,相比起来,程昉、程颐反倒是算不得什么。

各方都不得不就此展开争论。

如张斐所料,王安石在中午时,就派人去主动申请要出席。

再会议开始,王巩便将王安石请上来。

等到王安石坐下之后,张斐问道:“听闻王学士对上午的供词,有所补充,故而申请再度出席作证?”

他得表明态度,这可不是我引发的,而是你们自个要说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上午韩相公的那番言论,是精彩绝伦,使得吾辈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治水之道,在于全国上下能够同心协力,而不应该因为政见不合,便相互掣肘,此亦非为臣之道。”

司马光当即鄙视王安石一眼,心道,谁掣肘了,那程昉在河北权势滔天,还要怎样?是你们自己执行不当,焉能怪得了别人。

张斐道:“不知王学士有何要补充的?”

王安石道:“是关于东流和北流的问题,北流形成,在于故道决口,而最初仁宗皇帝采纳崔峄、张惟吉的建议,任由其行,未有堵决,故才形成北流。

可在皇祐三年,北流在馆陶县发生决口,而且明显可以看到河势壅塞不畅,随时会发生新的决溢,这才引发了是维持北流还是恢复东流的争论。

由此可见,之所以对此有争议,源于北流决口,其水势是极其不稳定,而非因东流决口。

之后大名留守贾昌朝认为北流冲出来的新河道,淹没了大片土地,财税收不上来,无力对抗北敌,而东汉遗留下来的‘京东故道’堤防比较完备,略加修葺便可作为天险,‘内固京都,外限夷狄’。”

“原来如此。”张斐点点头,道:“也就是说,回河故道,亦有防御外敌之因?”

王安石点头道:“当然,如沧州扼北敌海道,若河不东流,沧州在河之南,直抵京师,无有限隔。

至于欧阳相公提到河北民生凋敝,不应整修故道。可要知道,北流延绵千里,使百万生齿居无庐,耕无田,流散而不复,财政损失,不可估量。这难道不是民生吗?”

不少人是纷纷点头,表示赞成。

哪怕司马光、文彦博都稍稍点头。

张斐看在眼里,心道,原来这东流派,是从防御契丹出发。带着一丝勉强地微笑,问道:“这就是王学士所要补充的?”

王安石点点头。

“哦。谢谢。”

第六百九十六章 听证会(六)

哦,谢谢?

就这?

这一番激昂的表述,换来得却只是一句“谢谢”。

尤其是张斐那漫不经心,甚至还夹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表情,这让王安石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而张斐随后的一句话,令王安石彻底怒了。

“不知王学士还有其它要补充的吗?”

言外之意,就是你若没有补充,那我就得请你下去。

王安石压制住心中的愤怒,反问道:“看来张检控对于有关东流、北流之争,已经是了如指掌。”

张斐忙道:“哦,我对此并不是太了解。”

王安石很是疑惑道:“那你为何不问清楚?”

张斐报以歉意的微笑:“还请王学士见谅,首先,我们当然非常感谢,王学士能够帮助我们,完整的了解整件事的全貌。

但是,此次听证会,主要涉及到是否起诉程副使和程都监的举证,而不是专门开来讨论东流和北流之争,这到底不归我们检察院管,我们检察院也无暇去干预这些事。”

王安石愣了下,突然也反应过来,对呀,这是在审案,但但这也是韩琦先提及的,我只是顺着他的话题去说的。

不过王安石到底也是久经沙场,短暂的愣神后,他便道:“关于对程都监的很多指控,就是源于此争,检察院不打算了解清楚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当然知道,此案是源于治水,我们当然也会弄清楚相关河道工事,但是但是我们是希望能够听到更为专业和客观的建议,而非是主观的政策。”

王安石沉眉道:“难道我的建议,还不够专业和客观吗?”

“呃王学士谈论的是政策抉择,包括很多因素,还有防御契丹人,但这不在我们的关注范围内,我们主要是谈论河防工事。”

说着,张斐突然低下头,快速翻了翻文案,“但是据我们所知,王学士并无太多治水经验,对于河防工事的技术,也未有发表过什么反响甚大的文章,甚至都没有担任过水利官。”

未等王安石反驳,张斐又道:“当然,我知道很多治水的政策,都是王学士起草的,但王学士也并不知道,这河道是应该拓宽一尺,还是拓宽一丈。而这些意见,才与此案有着直接的联系。因为我们必须得弄清楚,程都监在治水方面,是否有徇私,比如说故意调整河道,让一部分人得利,这是我们非常关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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