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109)
作者:南希北庆
张斐道:“而根据其他教头所言,林教头一人喝一坛那是不成问题,当晚他们三个人饮酒,就当林教头一个人喝了一整坛,可离醉趴在桌上,就还差很多。”
吕公著道:“这都是你的推测,当晚谁喝多少,他们自己都记不太清,恐已无法查证。”
黄贵也有些忍不住了,立刻站出来:“这酒量亦无具体刻度,哪能作为证据。”
你怎么证明林飞喝一坛子酒就不会醉,这就没法证明啊!
张斐笑道:“虽然不合规矩,但我也不介意黄主簿提出这个质疑,因为就算黄主簿不提,我也会解释清楚这一点,我并非是要以此来做证据,只是提出一个疑点,仅此而已。”
疑点?
黄贵没有做声了。
张斐又向林飞问道:“林教头与曹衙内相识多久?”
林飞微微一愣,“差不多三年吧!”
张斐道:“应该三年零七个月,我说得对吗?”
林飞想了想,实在是记不清了,“差不多。”
可心里却有些发毛,就没有见过这种打官司的,我的事,你比我还清楚。
张斐又问道:“不知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林飞道:“他乃步副帅之子,又好舞棍棒,故而常来教场玩耍,见我武艺不错,便要我教他棍棒,因而识得。”
张斐点点头,道:“关系怎么样?”
林飞道:“还算不错。”
张斐又问道:“是一直不错,还是近大半年来才变得很要好的?”
林飞道:“一直都不错。”
张斐点点头,问道:“既然关系不错,那衙内一定多次去到林教头家里做客吧!”
林飞想了下,道:“也不是很多。”
张斐笑道:“真的吗?那为什么在近三个月来,衙内就上教头家做客十二次,平均每个月至少四次。”
林飞问道:“这很多吗?”
张斐一笑,“多不多那得看怎么比,据我所知,衙内与你相识三年多,但是在前面整整三年,曹栋栋上你家做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只有两次,更多是曹衙内请你们上他家吃饭,或者一起上店里吃饭。”
林飞眼中闪过一抹心虚:“我只是觉得老是让衙内请客不好。”
“是吗?”
张斐道:“可在这十二次内,至少有八次数是衙内的买得酒,这跟他请客又有什么区别?”
司马光、王安石听到这里,皆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要知道张斐是在谈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所经历的事,这些细节他都得先问清楚,也就是说,他事先就料到林飞会这么答。
真是太细了!
就连王安石都在纳闷,他这是怎么想到的?
林飞道:“衙内强行要买,我也没有办法。”
此话显然就有些自我矛盾了。
王安石、司马光都知道,林飞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
张斐却不就此深究,突然又问道:“听闻林教头在第二次出征时,妻儿因难产而去世。”
林飞当即眉头一皱,“这与你何关?”
这问题跳跃的吕公著也有些晕了,“张三,你到底在问些什么?”
张三立刻向吕公著道:“知府放心,待会我会一并解释。”
又是这句!
吕公著真的是有些抓狂了,“待会你若不解释清楚,本官定要给予你惩罚。”心想,这样问不行,下回可得定些规矩。
“是!小民一定会解释清楚的。”
张斐向吕公著拱手一礼,旋即又向林飞道:“自你原配夫人去世之后,在长达近十年的日子,你都未有婚娶,直到今年年初时,你突然从外地娶了一位漂亮的夫人回来。”
“是的。”林飞点点头,但底气显然不如方才了。
张斐道:“也就是在你娶得娇妻之后,你开始频繁请衙内来家里喝酒。”
吕公著双目一睁,开始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林飞。
这个细节可是要命啊!
若解释不清楚,那可就难说了。
林飞辩解道:“以前家里就有我一人,不便待客,如今家有贤妻,宴请好友,有何问题?”
张斐笑道:“问题倒是没有,只不过与曹栋栋交好的教头,有二十多个,关系也不压于你,但是唯有林教头是在成婚后,频繁宴请曹栋栋,其他人可都是藏得严严实实!”
曹栋栋听得很是恼火,“你这话是何意思,本……”
“你闭嘴!”
张斐瞪他一眼,又向林飞道:“而更令人不解的是,林教头只请曹栋栋和吴虞侯上家里吃饭。据我所知,在这期间,林教头还请过好几次别得教头吃饭,但无一例外,全都是上店里吃。不知林教头作何解释?”
林飞的鬓间流出一滴豆大的汗珠,对方问的问题,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我……我只是不想别人认为我是在巴结曹衙内,故而才请曹衙内上家里吃。”
话语已经有些结巴。
吕公著是眉头紧锁地看着林飞,已经完全无视一旁委屈的曹栋栋。
张斐笑道:“所以曹衙内请你上店里吃饭,就不需要担心被人认为是在巴结曹衙内呢。”
林飞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一直支持林飞的唐介老头,此时在一个劲地抹汗。
这可是大冬天啊!
张斐也不逼问,又道:“在林教头在供词中,似乎并没有具体说明令夫人的来历和身世。”
林飞神情激动道:“我妻子的来历,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笑道:“有无关系,待我询问过令夫人便知。”
说着,他便向吕公著拱手道:“启禀知府,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传林夫人上堂做供。”
吕公著还未说话,林飞突然道:“不用了!一切都是我干得,是我设计勒索敲诈曹衙内,与吴虞侯和我夫人无关。”
第八十三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门前院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个转折实在是太突然了一点。
一下子就崩了。
吕公著虽不感意外,因为他已经怀疑是林飞所为,即便林飞不承认,他还会派人去调查那些疑点,不过他却郁闷地看向黄贵。
黄贵尴尬地轻轻摇头。
他们对此没有任何调查。
吕公著不禁老脸一红,我们到底在干些什么。
王安石低声向许遵问道:“仲途兄,你可知那位林夫人的来历?”
司马光立刻侧耳过来。
许遵小声道:“妓女。”
王安石、司马光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悄悄在旁偷听的唐介突然道:“这只能算是一个疑点,也不至于让林飞认罪。”
司马光道:“林飞自己都招架不住,漏洞百出,而他夫人的身份本就是一个疑点,又哪里招架得住,谎言终究是谎言啊,是经不起盘问的。”
王安石却道:“但也由此可见,林飞也是一位重情重义之人,他提前认罪,也是为了保护林夫人,若是其夫人上堂,张三揪住她的身世进行盘问,这得多难堪啊!”
唐介稍稍点头。
确实。
以张斐展现出来的话术,林夫人这个漏洞,那不得给他捅穿了。
王安石突然低声向司马光道:“我知道你之前究竟输在了什么地方。”
司马光当即鄙视他一眼:“你才知道,我可是早就知道了。”
王安石登时一脸尴尬。
细节!
当初司马光就是输在细节上。
如今这一幕又再上演。
张斐的辩诉与别人唯一不同的是,就是他的细节。
在此案爆发后,没有人关注林飞的酒量,没有人关注林飞请客频率,更没有人关注林飞的妻子。
他们唯一关注的就是那份认罪书。
认为那就铁证。
有此证在手,那么想要翻案就非常困难。
这也是张斐不愿提供证据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掌握细节,如果他过早拿出来,就无法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