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108)

作者:南希北庆


张斐道:“你能说出是如何认识他们的吗?”

林飞道:“他们都是禁军教头。”

张斐道:“那他们现在……”

“他都已经升官了。”

林飞还学会了抢答。

张斐问道:“他们立下什么功劳?”

林飞嗤之以鼻:“哼……他们多数人连京城都没有出过,那刘积甚至还是草寇出身,被朝廷诏安之后,才当得教头,又怎会立下功劳。”

张斐道:“这就奇怪了,林教头你屡立战功,至今却未有一官半职,而他们要不是犯了错,要不就是草寇出身,大多数更是碌碌无为,为什么他们却能得到升官?”

说到后半句,他故意抬高音量,目光瞟向院内。

院内官员们皆是沉默不语。

但门外的百姓们却听得个个都是怒容满面,对林飞更是同情。

人家都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可是林飞却是官场失意,情场也失意啊!

然而,一旁的曹评看着却是着急啊,完了,完了,这小子是内奸来的。

这么问下去的话,林飞都快成屈原了。

又见那逆子曹栋栋,就跟个没事人似得站在一旁,听的怔怔出神,呆呆地望着林飞,像极了小时候听故事的样子。

气得他差点没有吐血。

这个蠢货!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沉默半响的林飞突然昂首看向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我真的很好奇。”

林飞道:“因为我没有家世,因为我没有关系,因为我不会送礼,因为我不会阿谀奉承,因为我是狄公……”

话说至此,他突然戈然而止,一双锐利鹰目渐渐泛起了泪光,语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在喃喃自语:“我对不起狄公,对不起狄公!”

他努力地皱着眉头,不让眼泪落下。

原来他在平侬智高战争中,是屡立战功,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兵,但狄青也非常看重他,回京之后,亲自将他安置再捧日军里面,那可是禁军中的精锐,打算先让他历练一番,再给他升官。

可好死不死,轮到林飞升迁时,狄青突然被贬,他乃狄青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就没有得到升迁,不但没有得到升迁,还被排挤出捧日军,给当了个教头。

门口不少人也不禁落下热泪来,甚至于掩面哭泣起来。

其实这种事,是屡见不鲜,故此很多人心中也都憋着这么一口气,此时此刻也随着林飞的情绪而爆发出来。

吕公著暗自叹了口气,但这一切与此案也没有关系,又见林飞情绪不稳,于是向张斐,“如今你可以解释,你问这些作甚?”

“当然可以!”

张斐点点头,道:“我这是在替一位正义、勇敢的女子辩诉,也是在回答方才知府让我解释的问题。

这名女子便是之前提到的许芷倩。

为什么许芷倩会去找林教头?就是因为许芷倩知道这一切,她认为林教头这么做很傻,他不应该为了赌气,而选择铤而走险,她不想一位这样的英雄,就此陨落。虽然林教头曾遭受极其不公的待遇,但是他也才三十二岁,他还是有机会的,并且许芷倩与我都愿意帮助他。

可惜,他没有接受。不过我很能理解,因为我也曾受过这样的待遇,有些话应该让他说出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回头往院内喊道:“也应该让某些人听一听,这才是真正的冤屈,这才是此案的罪魁祸首。一群加害者,夹着狼尾巴为受害者打抱不平,亏你们还能够说得振振有词,笑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第八十二章 堂审(下)

这一嗓子喊出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吕公著皱了下眉头。

因为就古人的话术而言,说到那份上,就应该点到为止,不应该说透。

这不是一个聪明人该说的话。

张斐显然不是一个蠢人啊!

果不其然!

院内的老爷们,听到这里,可就有些忍不了了,当真我们不敢拿你怎么样么?还是说,你看咱年纪大了,提不动刀了?

可见王安石、司马光、唐介等大佬们皆是不为所动,也只能作罢,但还是哼得几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王安石不但不恼,反而感慨道:“生子当如张三郎啊!”

这可是一句极高的赞美之语,他心里清楚,张斐只是为林飞多这一句嘴。

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个人敢多这一句嘴。

司马光却是好奇道:“不知此等话术,他是从哪里学得。”

张斐绕了这么大一个圈,问的是什么?

其实就是告诉大家,林飞是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关键林飞还不由自主地讲述自己的作案动机。

这个问话技巧,司马光是自愧不如,且也是闻所未闻。

而且许多细节,开封府作为司法部门,都没有想到过,比如那李勇是谁,吕公著就没有听过这人。

躲在侧门的曹评也是长松一口气,虽然目前只是从侧面证明林飞绝对有作案动机,但至少证明张斐不是对方的人啊!

……

“张三。”

吕公著突然喊道。

“小民在。”

“你说了这么多,也未证明曹栋栋是无辜的。”吕公著是避重就轻道。

他得赶紧要将主题拉回来,三衙纵使有腐败,也与此案无关。

一说到曹栋栋,仿佛惊醒了门口的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对曹栋栋的唾骂声,比方才更甚。

是不是专门欺负老实人。

人家为国浴血奋战,未得到升迁也就罢了,你们这些纨绔子弟还要轻薄人家的妻子,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人神共愤啊!

他们倒是没有察觉到林飞已经有了作案动机,值得怀疑,反而是更加同情林飞,故此他们将怒气统统发泄在曹栋栋头上。

曹栋栋是委屈的要命,怎么又骂我,我啥也没说啊!

“肃静!肃静!肃静!”

吕公著连拍几下惊堂木,门外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非常温和地向林飞问道:“你还能继续吗?”

林飞点了点头,可看着张斐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复杂,似还夹带着一丝感激。

张斐却是嘴角扬起一抹挑衅的微笑,好似在提醒他,来真的就行,哥可不是要拿这感情牌来哄你认罪,那也太无耻了。随即问道:“听说林教头的酒量不错。”

林飞受到张斐的鼓励,又打起精神来,斗志盎然道:“还行。”

“还行?”

张斐笑道:“不止还行吧!据其他教头所言,林教头的酒量在禁军中都是数一数二,无人能够喝得过教头。”

林飞道:“没有比试过,我也不清楚。”

张斐笑问道:“至少你与那些教头喝酒,没有谁醉在你前面。”

林飞道:“是又如何?”

张斐道:“根据你们的供词,在案发当晚,你与曹衙内,还有吴虞侯三人一块喝酒,为什么你与吴虞侯二人喝醉了,而曹衙内却还有精神去轻薄你妻子?据我所知,曹衙内的酒量可是远不如你们。”

此话一出,吕公著、黄贵不约而同的皱了下眉头。

这个细节,他们完全就没有想到。

林飞哼道:“在一块喝酒,可不代表大家都喝的一样多,我喝得可比曹衙内多多了。”

曹栋栋当即就急了,“什么多多了,那晚你喝得也不比我多很多。”

张斐不爽地看着曹栋栋,“我可没有问你话!”

曹栋栋幽怨地瞧了眼张斐,闷闷不语。

“看来曹衙内的确喝得比林教头要少。”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听闻当晚林教头是去对面街陆家酒铺打得酒?”

林飞点点头。

张斐掏出一本账本来,“由于我朝的榷酒制度,任何一家酒铺对于酒的贩卖,是记录的非常清楚,这就是陆家酒铺那日的账本,上面清楚记着,林教头当晚是要了两坛子酒。”

吕公著问道:“这又说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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