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天策(431)
作者:苏渔川
两人乱下一气、胡杀一通,竟然也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刚刚曹梓以一着蒙学孩童拿手的“装倒扑”,拈去崔景芝的两颗白子,潇潇洒洒地抛在一边,心中得意非凡,就连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都不由得挺直了几分。
而崔景芝则如丧考妣,只觉自己苦心孤诣,用来“造劫”的两子,就因为自己一时疏忽而命丧黄泉,更可气的是,这么一来便失却了西南角一大片好地,着实令人痛心。
因此崔相右手食中二指拈着一枚白子,迟迟不曾落下,正是前番绞尽脑汁的一盘计划,全被打乱的缘故……
曹梓自觉胜券在握,见他不肯下手,也不再催促,拈着一枚黑子抱住手臂,幸灾乐祸地瞧着对方犯难。
崔景芝既找不到可以扭转乾坤的好去处,索性默默数子,最后竟是自己略少六子,数目也有相差,知道自己这番是输定了的,当即恶从胆边生,将那棋盘哗啦一推,叫道:“这棋不好,我多有分心,你便胜了又有何意哉?”
曹梓见他发急,笑呵呵地摇头不语,反而更加显得自己宽宏大量、让之有德了。
崔景芝说了一声“再来”,便伸手去捡拾白子归盅,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丰才兄,我观阁下甚为写意,莫非外面的事情有所转机?”
曹梓听了这话,神情微微一凝,随后便笑道:“没有。”
崔景芝大惑不解,奇道:“那你何以一反常态,如此逍遥自在?”他顿了顿,好像忽然想到了甚么,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道:“莫非是你那位外孙女婿,传了消息来?”
他问后一句话时,忍不住身子前倾,双眼发亮,仿佛十分期盼的神情。
谁知道曹梓摇了摇头,道:“不,他还在南郊不曾动弹。”
崔景芝显得十分失望,神情也黯淡下来,缩回了身子,埋怨道:“那你高兴甚么?”
曹梓将两手一摊,笑道:“他还在南郊,这不值得高兴吗?”
崔景芝微微一滞,半晌才点了点头,轻轻蹙着眉头说道:“不错,只要他能坚持,没有离开神都,花小侯他们就有信念,陈州王也会忌惮,那么一切就还有转机!”
曹梓也敛了笑容,深以为然地道:“不错,只是可笑咱们两个老家伙,身在笼中,可半点儿忙也帮不上。”说着将手中黑子掷入棋盅,意甚阑珊。
崔景芝见他这般表现,反而笑了,重新开始捡拾棋子,问道:“听说他曾经上你家下过拜帖,可有此事?”
曹梓点头道:“不错,难道没去你家?”
崔景芝道:“自然是去了的。只不过,咱们若是不见,太子兴许还能撑到三月底、四月初,若是见了,别说太子,恐怕连圣君也……”
后面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没再说下去,但是曹梓显然深明其意,点了点头,喟然叹道:“即便如此,也快要到月底了。”
两位宰相口中所说的“他”,指的自然就是陆鸿。
崔景芝拈着一枚棋子,随手把玩着,微微有些惘然。他抬眼看着四周那些绿意盎然、红粉点缀的花草,只觉意兴前所未有的颓丧。
过了半晌,他将那枚棋子投入盅内,默算了一下日期,才恻然道:“还有三日。陈州王当日明言,假若花小侯不肯交出兵权,那么到了卅日子时正刻,每过一个时辰便取花家一人性命……不知道花小侯还能不能再坚持……”
曹梓也是怃然而叹,抓了一把棋子排成一列,其中黑子多白子少,他指着寥寥几枚白子,说道:“如今尚未倒戈的,只有花小侯的左右监门卫、左右领军卫,马威的左武卫、褚垓的右金吾卫。如果陈州王解决了这几个人,再加上禁军、十卫,到时候即便他……”
说到“他”时,曹梓向崔景芝看了一眼,继续说:“即便他搬到救兵,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崔景芝默然不语,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排棋子,希望能够从中找出更多的“友军”来。
他即便这般看下去,也无法将黑的看成白的。不过他忽然双眼一亮,从棋坪上又拈起一枚白子,放在那一排棋子的后边,并且重重地落下,说道:“你似乎忘了,圆壁城中,还有一支兵马——神机将军府的府兵!”
第三百八十一章 君不见
南郊的庄子里,香姑娘一改过往的娇憨之态,手中捏着一份奏疏,面色忐忑地看着面前的陆鸿。
这份奏疏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长安县令元琦。
“长安那边,似乎也不怎么太平。”元香忧心忡忡地道。
陆鸿接过那份奏疏,是元琦上表给朝廷的,重点说的只有两件事:第一,长安与黔中道之间的书信往来十分密切;第二,武氏诸王数月来不断在关中征召士卒,并且秘密操练,恐有异动!
陆鸿将那份奏疏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心中了然:这是元琦发现了长安武氏诸王的异动,却不知是否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报告给朝廷知晓,因此将奏疏送至江南,请自己的女儿带到神都,交给自己定夺。
说起来这元琦能够在长安县令的任上一做便是多年,自然是有一定的政治智慧的。
长安县因为是京县,与万年县两座县城一同组成了长安城。长安县令是正五品上的官职,不同于从七品下至从六品上不等的外县县令,本身就具有一定的特殊性。
再加上丰庆帝继位以来,势力庞大的武氏迁入长安,这个地方就愈发显得“与众不同”。长安县令这个官职,既是一方主政首脑,又是京畿地方的长官,因为武氏在侧的缘由,同时又兼任着“看守”之职,其任职难度并不亚于权力中心的京官们。
但饶是这位长安县令元琦的长袖善舞,因为远在西都,也无法切实判断神都如今的状况,因此对于这封十分敏感的奏疏的处置,实在不敢擅作主张。
如今他将奏疏通过元香转呈到陆鸿的手中,显然是一步十分谨慎,也十分正确的路子。
陆鸿手中翻着那份奏疏,不禁暗自摇头。如今摆在他眼前的,一方面是神都城内变幻莫测的形势,另一方面又有武氏诸王在长安的捣乱。
而且从奏疏中检举的,长安与黔中道往来密切这件事来看,武孝宜应该也是个闲不住的主儿……
陆鸿感到事情越来越棘手了,他手中要人没人,要权没权,对内要震慑城内的异动,对外还要操心整个儿天下的稳定,忍不住感到脑仁生疼,却又无计可施。
一时间颇有些荆棘在前,而无斧斤以劈斩;虎狼在后,却无刀矛以备身的无力之感。
陆鸿丢下奏疏, 极其厌烦地道:“就没有一个肯消停消停的吗?”
他一抬眼,见香姑娘有些尴尬地站在当前,只好再度收拾心情,问道:“如果我同意这份奏疏上报,令尊有甚么安排,谁来上奏?”
这里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只有他一个人,且莫说他愿不愿意去、城内的人肯不肯放他来,即便他想去,别人也能容得下他,但他一个江南两道经略使,替长安县令上奏疏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元琦早有预料,事前已经做了详尽的安排。
“长安县的步县丞,如今就在神都,东驿馆里住着。职下可以带到东驿馆,请步县丞上奏。”
元香按照其父的指示,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陆鸿心想,这还差不多。
不过要想用武氏诸王的异动来前置别人,恐怕并没有多大的说服力——李氏继位后,既然敢太太平平地将武氏诸王安置在长安,那就早已防着武氏的这一手。
因为长安四围并无大仓,关中地区人口稠密,粮产也不十分丰富。因此,想要在长安养兵,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年前唐高宗皇帝在长安时,还要屡次前往洛阳“就食”,原因就是长安无粮,养不活如此之多的大军、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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