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天策(217)
作者:苏渔川
情形愈发诡异起来,陆鸿和李嫣心里的不安也渐渐由淡转浓。他不禁捉住了李嫣的左手,不一会便感觉到掌心沁出汗来,也不知是自己的汗,还是李嫣的汗,不知出汗是因为紧张,还是为了别的缘由……
那老仆最后终于在一扇比他本人还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了下来,取了墙边挂着的一枚小锤,在门柱上“咔咔咔咔”敲了四声,然后才在门上咚咚敲了两声。
过了一会,门后响起一串“哒哒哒”的木屐着地声,紧接着门扇“吱呀——”一声从内大开,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了门框之中,微笑着看着陆鸿和李嫣,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哥,嫂子!”
陆鸿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瞧着眼前这位有些腼腆文弱的年轻人,突然冲进门去一把抱住了他,叫道:“效庭,是你!”
原来这人正是陆鸿失踪了一年的义弟,胡效庭!
李嫣听了陆鸿喊的名字,当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想起那一声“嫂子”,她的脸颊顿时绯红起来,心口一阵砰砰乱跳,手掌里还存着刚才他留下的余温,和湿漉漉的汗水……
紧接着她的眼眶便像手掌一般湿润了,她看着两兄弟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效庭虽然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却早已满面泪水……
这间小院几乎只有玉浮观那么大,但是地处景行坊深处,因此格外僻静。
三株高大的槐树遮挡着南面的阳光,婆娑的树影透出一束束的光晕来,投射在地上,形成了一个斑斓瑰丽的景象。
院中仅有的一间小厅临时充作了客堂,那老仆奉上三杯茶水来,便悄悄退了出去。
陆鸿虽然心中还充斥着见到亲人的狂喜和欣慰,但是他的狐疑却半点没有减少。效庭一个人孤零零地跟着甫清先生失踪了这么久,是如何到得神都的,而且最迟去年年底就已经来了?
他是如何在这景行坊里有了一片小院,虽然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院子?
而自己两次到达神都,他都是一清二楚,并且准确地给自己发了邀请?
而且只是短短一年未见,虽然脸上仍旧挂着几分羞涩和腼腆,但是陆鸿能够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一种坚毅和锐利,举手投足之间也透露着过去不曾有过的沉稳和隐秘——这是一种打心底里生出来的变化!
一个人的眼神和气质,绝不会简简单单地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它们的改变一定是建立在人的种种新阅历之上,一定会有一件足以让人震动的事情,才会让人脱胎换骨……
效庭一直在下意识地隐藏着自己所有行动的表象意思,他明明打算向前方直走,脚尖却会似是而非地向左边跨出毫不起眼的半寸远,他明明预备观察脚下的台阶,却不经意地将目光转向上房的屋檐,而用余光向下瞥……
他所有的“看”,都变成了观察,所有的“听”,都变成了解读,所有的“说”,都变成了试探。
所以陆鸿开始觉得他既陌生有熟悉,现在则感觉是真的陌生……
他的变化太大了!
“大哥,你变了不少。”这话却是效庭先说了出来,“我以为我自己已经变了好多,没想到真正见到了你,才知道我了解的那些消息都太简单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话语“试探”着,似乎在寻找现在的两人之间一种新的、合适的交流方式;同时在饶有兴趣用双眼“观察”着,好像在更加仔细地捉摸着陆鸿所有的变化。
陆鸿并没有问他是怎样了解自己的消息的,也没有对自己的“变化”这个话题提出见解,他直接问了一句:“你现在为陈州王做些甚么?”
效庭一点儿也不惊讶于陆鸿看透了自己的底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是最了解他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他的大哥!
他在认真地“解读”着这句问话,知道确定了没有任何隐藏的含义之后,便笑了笑,说道:“只是在神都探查一些情报罢了,说实话,我不喜欢做这个事情,但是陈州王他……是有野心的,所有的事都需要人做……”
效庭完全没避讳陆鸿身边的李嫣。
所以李嫣虽然对这些话感到惊讶,惊讶于竟然又听到了那位已经沉寂数年的前太子、陈州王的消息,并且似乎还要继续走向台前!
但是正因着效庭没有避讳她,所以她觉得他是真正把自己当成亲人来看的,所以她在心里窃喜,并且决定为自己的“小叔子”保守秘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李嫣的庄子
陈州王……
陆鸿一路都在想着这个人,虽然两人见过那么一两回,陈州王给他的印象就是格外的高贵气象,和一见之下便生钦敬之心的风流情致。
这样一个几乎出尘的人物,也终于再度向世界伸出双手了……
当然了,他一早就知道这个陈州王是有野心的,从对方不辞辛劳各处收拢旧部、替他买通驿丁遮掩张如镜杀人的事,都不像是一个甘于清闲的风雅亲王。
他们在景行坊的小院子里几乎坐了一下午,其实并没有聊说些甚么,多数是效庭在讲,他们在听,没有谈论陈州王,也没有提及甫清先生,就是说了一些离别后的琐事。
他为父亲和洪伯父的下狱感到冤屈,为自己在这景行坊里的孤独和冷清向大哥诉苦,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好像又变成了过去那个胆小内向的少年人,在祈求着兄长的安慰和开解。
曾几何时,陆鸿——他的救命恩人和最亲密的大哥,就是他的精神偶像和依靠,也是最能理解他的知己,他对陆鸿总有说不完的话和道不尽的愁恼。
如今好像也是一样,他依然在不厌其烦地倾吐着自己的心事,并且不停地观察着大哥的表情和眼色。
但是又和过去不同,他不再是柔柔弱弱战战兢兢的模样,而是条理清晰自信满满;说完一段话之后也不再询问大哥的意见,而是眉飞色舞地续着下一段演说下去。
陆鸿始终面带着微笑倾听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该为效庭的成长而欢喜,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为他的变化而担忧。
他对自己的事情不必多说,因为效庭基本上都很清楚,甚至因为旁观者清的缘故,有些事情好像比他本人还要更加明白一些。
比如效庭就谨慎地叮嘱过他,要小心王睿,小心庞元让,小心临泉王……
王睿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没有说明这个庞元让是个怎样的脚色,更没有解释为何连一向不问政事的逍遥王爷临泉王也要一并小心……
直到效庭关心过家里的近况之后,陆鸿便告辞了,他没有问效庭为何一直不曾回家看看,他知道这个义弟从来都有着自己的抱负,上河村那片天地太小了,一如对于他们所有的人来说都一样。
姥姥山和燕子河虽然哺育了他和他的兄弟们,也给了他们十足的能力和广阔的志向,但是当她张开怀抱的时候,这些孩子们却一个个义无反顾地向外面的天地飞去。
效庭没有请他们留下来享用一顿晚餐,他将两人送到了门口,然后带着几分真挚的不舍和眷恋,就在那扇不起眼的小门前后道别。
陆鸿说:“我这几日便走,去安东,或许会从海路走,你有甚么话要带回去吗?”
效庭低着头沉默了半天,眼神之中显出几分犹豫来,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说:“向爹娘问好……你尽早走罢,神都要变天了……”
天色向晚,西斜的日头将余晖洒在景行坊一众低矮局促的院落之中,一条条探出围墙的青灰色屋檐沾染着昏暮柔和的光影,颇有些世外桃源的静谧与祥和之感。
陆鸿的心蓦地一阵空落,向着远方的天空伤感地长叹一声,恍惚间怅然若失。
他想到了前两年在上河村平凡而美好的时光,那时的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平静地像一碗白水,憨厚老实的胡顺、尖酸虚荣的黄氏、天真烂漫的小玉儿、斯文腼腆的胡效庭,还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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