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81)
作者:吴蔚
第八章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
吴军攻占郢都后,大肆屠城,四处烧杀抢掠,残暴与野性尽露无余。吴王阖闾率先入楚宫,将楚昭王不及带走的嫔妃及宫女一一淫遍,此即史书中所载:“阖闾胜楚,入厥宫室,尽妻后宫,莫不战栗。”夫概等其他将领则纷纷占据其他王公贵族的宅第,尽奸士大夫之妻。郢都处处火光,哭叫声、惨呼声时有所闻,繁华的郢都,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计然阻止月女不及,还待赶过去援救,却见月女轻轻一挥手,便将四支羽箭尽数抄住。
一怔间,又有数名蒙面男子手持兵刃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言不发,朝计然等人围了上来。除了御者外,计然仅带了念辞、鱼亭两名侍从,诸人忙拔剑迎战。月女拔出鱼肠剑,还待去帮计然,院中又冲出四人,各挺戈矛,将她缠住。
忽听到一声惨叫,却是侍从念辞挺身挡在计然面前,替主人挨了一剑。计然扶住念辞身子,闪避不及,肩头被剑刺中。
练武功在月女便是游戏,她本不欲下重手,见状大怒,挥剑一扬,将一人短戈削断,断戈正好击中旁侧同伴脸部,立时鲜血淋漓,大声惨叫不止。月女趁势进击,斩断一人手臂,刺中另一人大腿,只剩下一人手持断戈,茫然立于原地。
月女再赶来援救计然等人,满场环走,运剑如风,转瞬时间,情势大转,诸蒙面男子不是断手便是断足,众人惊骇之下,当即不再恋战,扶了伤者,匆忙退去。
月女见己方除自己之外,尽数受伤,侍从念辞已经死去,不敢追击,只上前问道:“计然哥哥,你受伤重不重?”
计然道:“我没事。”凝视着怀中身子渐渐冷去的念辞,大感恻然。
御者挣扎着跳上车子,叫道:“这里仍是凶险之地,请渔父快些上车,先回渔场再说。”
计然本待进院察看补釜匠剑鸣情形,转念想道:“这些人里外夹击,早有预谋,若是剑鸣涉入,早已经逃了,若是无干,亦已遇害,不必我再多操心。”遂抱了念辞尸体上车,月女与另一名侍从鱼亭骑马。
摸黑回到渔场时,已是半夜。计然安置了死伤者,这才让月女为自己裹伤。月女一边清洗伤口,一边落泪不止。
计然柔声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我也只是受了轻伤,不要再哭了。”
月女泣道:“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计然哥哥,还害得念辞丢了性命。”
计然道:“这怎么能怪月女呢?要不是你拼死相救,我们所有人今日都会死在补釜铺。”
月女道:“不是,我本来可以早出狠招,将那些人放倒,这样计然哥哥就不会受伤,念辞也不会死去。可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杀人、伤人也不是容易之事。”
计然大起怜惜之意,将月女揽入怀中,太息道:“是我不好!月女风光月霁,我实不该让你卷入这些的。明离已经走了,去了宋国,要不然我先派人送你和小白去宋国,去跟明离做伴?”
月女闻言颇为心动,问道:“那计然哥哥你呢?”
计然道:“我答应了吴王阖闾,要为他查明被离被杀真相,真相未明,不能拂袖离去。”
月女遂道:“那我也要留下来,计然哥哥在哪里,我人便在哪里。”
计然知道劝不动她,遂叹了口气,道:“那么从现在起,月女要听我的安排,出门必带侍从,再也不能独自一人了。”
月女道:“他们人虽多,却也伤不到我。”
计然道:“这些人训练有素,绝非普通人。况且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暂时不知对方身份,一定要小心为上。”
月女满口应了,又道:“我们可以追查这些人身份呀。”
计然摇头道:“不能。我们先按兵不动,让对方以为我们心中畏惧,不敢再行追查,如此,他们便会放松警惕。”
是夜,月女不肯回房,非要守在计然身边。小白等不到月女,便也跑来计然房中,一人一猿就这般伏在榻前假寐。
计然受伤不轻,伤口剧痛,难以入睡。再回想今日遇险之情形,仍感惊魂摄魄。
很明显,事情一定跟那桑碧有关。但她瞬间能调动众多好手,派人持弓箭埋伏在院中,又派人暗伏于外,里外夹击,这等智计与能力,实与她年纪及地位不符。或许听命于她的,正是太子庆忌的旧部。她背后,应当还有能人,会不会是其兄长白鹭呢?
而这一切的起因,显然还是那柄鱼肠雄剑。
虽则莫邪坚持认为是其师兄无牙铸出雄剑,但计然因雄剑在太子庆忌之手,铸剑模子曾被市吏被离发现一事,仍然认为是剑坊坊主干将铸出了鱼肠雄剑。现下既然知道桑碧与太子庆忌是情侣,那么干将的嫌疑便大大减轻,因为白鹭、桑碧兄妹也有机会拿到木剑做模子。
白鹭、桑碧兄妹当然没有铸出鱼肠雄剑的能力,会不会正如莫邪所言,其师兄无牙尚在人世,且无牙与白鹭、桑碧兄妹有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关系?桑碧私下从剑坊取了欧冶子的木剑,交给无牙做模子,无牙由此铸出了鱼肠雄剑,又将它送给了桑碧,桑碧则转送给了太子庆忌。
白天桑碧来到补釜铺,彼时计然手中握有鱼肠雄剑,月女手中持有雌剑,桑碧却一眼便认出了雄剑,起初大见失态,但很快镇定下来,足见其心智过人。
计然询问雄剑来历时,桑碧便称世上只有干将、莫邪才有这等功力,分明是要引计然怀疑二人。计然明言询问时,她便以退为进,称师父、师母绝不会仿铸师祖的鱼肠剑,再将计然引去剑坊寻找莫邪。
那时桑碧便已料到计然将从莫邪口中得知部分真相,譬如她与太子庆忌交好一事。计然既知鱼肠雄剑原为庆忌所有,必疑及桑碧,会立即来找她,于是她事先在补釜铺设伏,若不是月女身负绝世武功,今日计然一行已然无幸。
一念及此,计然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他出身显赫,幼年遭遇变故,去国离家,一路颠簸,逃去宋国。后又经历了诸多风风雨雨,才有了今日之地位。但往日之经历,与今日之凶险比起来,实不值一提。若是他今日未脱大难,日后传扬开去,怕是谁都难以相信,堂堂渔父,竟栽在了剑坊女弟子桑碧之手。
计然到过剑坊多次,桑碧已知他不是普通人,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呢?是要夺回鱼肠雄剑吗?
正耿耿难寐之时,小白忽听到了什么动静,起身蹿到窗边,闪身出去。月女立时惊醒,道:“计然哥哥,有人来了!”拔剑立于榻前。
门外庭院中已有交手之声,巡夜侍从听到动静,一边呼喝,一边赶将过来。数名侍从抢进房中,护在计然周围,月女这才出去察看究竟——
却见小白正与一名黑衣蒙面人交手。蒙面人手持短剑,剑势凌厉,招招杀机。小白虽赤手空拳,却仗着灵活身手,颇占上风。
月女见蒙面人出手狠辣,担心小白有失,遂取出陈音所送机弩,扣上小箭,叫道:“小白,退下!”
小白闻声,猱身蹿上树顶,月女扣动扳机,小箭射出,正中那蒙面人大腿。侍从一拥而上,将那人制住,反剪了双手,拖到月女面前。月女扯下那人脸上的蒙面巾,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却是桑碧。
月女讶然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白天想杀我们不成,现下竟追杀到渔场来了。这倒也好,省得我和计然哥哥去找你了。”
桑碧冷然道:“我不是来杀人的。你月女身手了得,一人一剑便解决了所有人,只怕世间没人能是你的对手,桑碧有自知之明,不会再做以卵击石之事。”
言外之意,亦承认是她安排了补釜铺伏击计然等人一事。
计然披衣而出,问道:“你深夜闯入渔场,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