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71)

作者:吴蔚


那一日,计然来到剑坊,剑坊主人干将奉上新铸成的宝剑。计然拔剑出鞘,却见精光四射,通体湛然,随手试了一试,轻重大小无不合适,很是满意。

莫邪笑道:“这是我夫妇二人合力铸造,总算不负计君所托。”

干将道:“还请计君为这柄剑取个名字。”计然微一沉吟,道:“就叫属镂如何?”

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笑着接口道:“属镂这个名字不错。”竟是吴王阖闾微服到了。

这还是阖闾第一次来到剑坊,众人惊诧之余,慌忙上前拜见。阖闾摆手道:“各位不必拘礼。寡人今日只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索过计然定做的宝剑,把玩了一回,道:“好剑!好一柄属镂剑!”

计然本是豁达之人,又是巨富,于身外之物并不看重,见阖闾眼中大有喜爱之色,忙道:“既然大王喜欢,计然便将这柄剑进献给大王。”

阖闾笑道:“那怎么行?这是渔父亲自定做的宝剑,寡人怎可夺人所爱?”将属镂剑还给计然,又招手叫过干将、莫邪道:“寡人已登大宝之位,尚需要一把绝世好剑,以为吴国镇国之宝。”

干将心中隐隐感到不妙,忙道:“大王已有我师兄欧冶子所铸湛卢剑,湛卢剑乃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则威,为天下兵器之首,锋芒无可比拟,堪可作为吴国镇国之宝。”

阖闾摇头道:“湛卢剑固然不错,可它是欧冶子为越王所铸,越王又将它献给了州于,州于曾将其作为佩剑,而今州于已败,寡人怎可再用湛卢作佩剑?你夫妇二人,一人与欧冶子同师,是欧冶子师弟,一人则是欧冶子之女,技艺当不在昔日欧冶子之下,寡人要你二人择地开炉,再铸一把超过湛卢的神兵利器。”

其实阖闾还有一层意思,不便当众说出来——欧冶子曾为楚国铸泰阿剑,泰阿是威道之剑,号“王者之剑”,而湛卢只是一柄仁道之剑。在阖闾眼中,“仁道”显然是远远不及“威道”的。

莫邪哪里明白新吴王的心思,忙道:“大王,要铸出湛卢那样的神剑,需要天、地、人合三为一,先父苦苦寻觅了三年,在山中侥幸发现了神铁及圣水[1],辟地设炉,雨师洒扫,雷公击劈,蛟龙捧炉,天帝装炭,又用了三年的时间,才终于炼成湛卢剑。我夫妇二人本领均不及先父,又无神铁圣水,如何能铸出超越湛卢的宝剑?”

阖闾本是兴致勃勃而来,闻听此言,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干将料想以阖闾性格,铸剑一事无可推托,遂向妻子使个眼色,莫邪轻叹一声,勉强点了点头。夫妇二人一齐下拜道:“臣等愿意为大王一试。”

阖闾这才转怒为喜,笑道:“你夫妇二人需要什么,尽可以提出来。寡人已命伍子胥在新城东面特设了一座匠门,又名干将门[2],就在剑坊东面。等新城建好,你们剑坊将处于市集交通最便利的位置。”

干将、莫邪闻言大为愕然,自古工匠地位不高,阖闾竟肯用“匠”字及干将的名字为新城池东门命名,可见极重工匠,亦对铸造新剑一事重视之极。干将夫妇意外之极,也极感荣耀,忙上前拜谢。

阖闾次子夫差有意走到计然身边,一双眼睛不停在那把属镂剑上打转。计然遂道:“公子既然喜欢此剑,我便送给公子如何?”

夫差还是个少年,也不客气,笑着接过宝剑,道:“那夫差就多谢渔父了。”

阖闾叫道:“夫差,你怎敢要渔父心爱的宝剑?”夫差撇了撇嘴,道:“父王将湛卢剑给了太子兄长,我也要佩一柄好剑。”

阖闾道:“父王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等到从庆忌手中夺回胜邪剑,就将它赏赐给你。”夫差道:“那还不知道要等到……”

一语未毕,忽不知从哪里挤出个孩童来,手执短剑,直朝阖闾刺去,口中还嚷嚷道:“今日要为禽离报仇雪恨。”

阖闾虽猝不及防,但毕竟是武夫出身,征战沙场多年,对方又只是个孩子,轻轻一闪,大力一推,便将刺客摔倒在地。

卫士一拥而上,挺出兵刃,对准那孩童,只待阖闾一声令下,便要将其斩为肉酱。

计然忙道:“手下留情!请大王手下留情!”

阖闾见那孩童虽只有十岁年纪,一双明亮的眼睛中却闪着仇恨的怒火,似欲吞噬一切,颇为心惊,又见计然为其求情,当即问道:“渔父认得这名小刺客吗?”

计然吞吞吐吐地道:“大王……”阖闾遂命道:“其他人都退出去。”

干将、莫邪等人不知那孩童从哪里冒出来,正担心其人行刺会给剑坊招来祸事,闻言慌忙退出堂去。

计然见再无旁人,便实话告道:“禀报大王,这孩子叫明离,是前市吏被离之孙,要离之侄。”

他已猜到要离实为阖闾死士,已赴卫国刺杀前太子庆忌,遂不再隐瞒明离身份。而今也只有说出实情,方能保住明离性命。

阖闾果然转怒为惊,讶然道:“原来你就是被离的孙子?”

明离被卫士反扭住双臂,犹自挣扎不止,骂道:“昏君,你杀了我婶婶,还杀了我弟弟禽离。我要杀你这个昏君报仇。”

因要离行刺庆忌一事尚无消息,阖闾不便明言,遂命道:“来人,先把明离押出去,好好看管。”

等卫士带走明离,阖闾才问道:“明离看向渔父的眼神很奇怪,分明是认识,可他又有意假装不认识,这是何缘故?”

计然道:“明离早已拜在我门下,成为我弟子,假意不识,是怕牵累于我。”大致说了之前要离以明离相托一事。

阖闾半句不提要离之事,只点头道:“明离小小年纪,也懂得维护师父,不愧是离氏家族的人。”又道:“渔父放心,寡人不会杀明离,可也不能就此放了他。”

计然遂问道:“那么大王预备如何处置明离?”

阖闾道:“先将他关起来,日后再行处置。也请渔父这段时间不要离开吴国,寡人还有事请教。”

计然心道:“明离不明就里,知道自己落入仇人手中后,必定愈发悲苦,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正想试着说服阖闾,由自己来看管明离,忽有卫士进来禀报道:“大王,校场出了大事,孙将军以不遵军令为由,下令将大王的两名爱姬斩首示众。”

阖闾大惊失色,道:“快,立即派人快马赶去校场,传寡人之命,叫孙武停手。”

卫士道:“来不及了。孙将军一声令下,首级当场便已经斩了下来。”

阖闾登时怒气冲天,道:“这孙武好大的胆子,竟不顾寡人的一再交代,敢对寡人爱姬下手。走,去校场!”

计然求情不及,只得任凭吴王阖闾一行带走了明离。出来剑坊,正待返回渔场时,大夫邢平家臣包库忽然赶至,道:“大夫君想请渔父到邢府一会。”

计然道:“我有急事,得尽快赶回渔场。麻烦包君代为转告邢大夫,下次进城,再去府上拜访。”

包库道:“大夫君病重,怕是快要不行了,请渔父务必去见一面。”

计然闻言,忙赶来邢府探视。邢平这次不是装病,两眼发黑,脸颊深深凹陷了下去,人消瘦得厉害。他一见计然进来,便挣扎着坐起来,举手招呼道:“渔父。”

计然忙上前握住邢平之手,问道:“邢大夫何时得的病,我竟是不知,实在抱歉。”又问道:“可有请大夫瞧过?听说阳山公孙圣医术高明,就是脾气怪些,我这就派人……”

邢平道:“渔父不必为老臣费心了,我这病是好不了了。”又道:“之前因为寿梦手书一事,老臣甚是无礼,还望渔父见谅。”

计然道:“事情早已经过去,邢大夫不必再放在心上。”

邢平道:“按照先人交代,手书本该由老臣子嗣继承保管,可野儿他……唉,老臣绝了后,这大概也是天意,手书到老臣这一代手里,就该终止了。臣知道,渔父想为晋君谋取手书,老臣愿意成全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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