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然道：“大王身为一国之君，自会运筹帷幄。计然所言，只是经商之道。”

阖闾道：“渔父有治国大才，可有兴趣为寡人效力？吴国太宰之位尚是空缺。”

太宰即是相国，阖闾不命最信任的伍子胥为太宰，却肯抛枝给计然，足见对其才干之看重。

计然忙辞谢道：“大王美意，计然本不敢推辞，只是我闲散惯了，一听到做官就头疼。”

阖闾也不勉强，笑道：“那么只要渔父人在吴国，寡人再行请教，渔父可莫要推辞。”

计然道：“诺。”他本待询问要离之事，再设法入狱探视要离，但又怕就此暴露了明离行踪，就此作罢。

辞出吴宫时，正好遇到阖闾之女滕玉，计然本待避开，却被滕玉上前拦住。

滕玉道：“又是你这个丑八怪。是我父王召你进宫的吗？喂，我现下是公主了，你是不是要……”

忽一眼见到孙武大步流星而来，忙舍了计然，奔过去招呼道：“孙将军，你终于入宫啦。听说父王挑选了两百名宫女，让你操练，好考验你的统兵能力，是这样吗？”

孙武点了点头，他对这位任性妄为的公主素来是敬而远之，见到计然也在王宫，忙过去招呼。

计然道：“早听说孙君做了吴国将军，未曾道喜，还望恕罪。”

孙武道：“渔父何须如此见外。”又问道：“月女可还好？”计然道：“安好。”

孙武道：“等我得闲，便去渔场探望她。”踌躇片刻，又道：“专诸实为伍子胥为大王所选死士一事，我早先并不知情，当日在渔场……”

计然道：“孙将军何须多解释？我自是明白。若是孙武君知晓专诸真实身份，就不会时常带月女去光顾五湖酒肆了。”

孙武点了点头，又道：“孙武在渔场时，知悉了不少机密，渔父放心，我决计不会透露出去。”

最重大的机密，无非就是寿梦手书真有其事。计然点了点头，未及回答，滕玉又跟了过来，问道：“孙将军，你干嘛宁可理这个丑八怪，也不理我？”

孙武一时迟疑，不知该如何回答，计然遂借机辞去。

专毅正在王宫门外徘徊，一见计然出来，忙迎了上去，道：“专毅拜见渔父。适才在殿中见到渔父，畏惧大王虎威，未敢擅自招呼，请渔父见谅。”

计然笑道：“而今你已是吴国上卿啦，我可不敢受你一拜。”

专毅摇头道：“我这个上卿是爹爹性命换来的，当得可不怎么光彩。”又问道：“月女还在菱湖渔场吗？我想去看看她，渔父可否允准？”

计然道：“好啊，月女见到你，一定很高兴，你这就跟我一道回去吧。”

尚未进渔场，便远远见到月女正在门前徘徊。她听到马蹄声，大喜迎上前来，欢声道：“计然哥哥，你平安回来就好，我生怕吴王召你去王宫，是要对你不利。”又见到计然身后的专毅，大喜道：“专毅，你怎么也来了？”

专毅跃下马来，道：“我和母亲已经搬到王城中定居啦，以后可以常来探望月女。”

月女笑道：“那可太好啦。”忽一眼看到专毅腰间的鱼肠剑，讶然道：“这就是真的鱼肠剑吗？”

专毅道：“正是欧冶子所铸鱼肠剑。大王将此剑赐给了我。”从腰间拔出小剑，递给了月女。

月女把玩一阵，笑道：“跟我那把木剑当真一模一样。”

专毅凝视着那柄沾染过吴王僚鲜血的小剑，想象父亲当日用它奋力行刺的情形，心中百感交集，遂道：“月女喜欢的话，这把鱼肠剑送给你了。”

月女大喜，道：“真的吗？太好啦，刚好我的木剑也送人了。谢谢，谢谢你，专毅。”

专毅心道：“你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有什么可谢的。”

计然觉得鱼肠剑不祥，本想阻止，但看到月女满心欢喜的样子，便将口边的话吞了回去。转念又想：“剑固然是凶器，但须得由人，执剑者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月女纯真善良，正是这把剑最合适的主人。”

月女见专毅郁郁寡欢，料想是伤感其父之死，忙道：“好啦，你既然来渔场做客，便要开开心心的。我带你四下逛逛，这里有个荷塘，还有个柳林，特别好玩。小白最爱去那里。走，我带你去。”

范蠡正在堂中焦灼徘徊，见计然无事归来，又听说吴王阖闾召见只为咨询经营之事，这才长舒一口气，又道：“这阖闾当真非同小可。他刚刚当上吴王，便能完全放手，放心将国事交给伍子胥、孙武二人，还虚心向渔父请教生产经营一道。”

计然道：“此人的确是个雄主，将来必称霸中原。范君，你若仍有意，我可以在吴王面前代为引荐……”

范蠡摇头道：“渔父美意，范蠡心领。不过我已经打算奔赴越国。不光是阖闾登位不大光彩，而今他文有伍子胥，武有孙武，我范蠡还有什么可为之地？”

计然沉吟片刻，点头道：“如此也好。范君预备何时动身？”范蠡道：“就是这几日吧。”

计然点点头，道：“既然干系前程，我也不多留范君。我会安排好一应事宜，派船送你去越国。”

侍从东润进来禀报道：“臣奉命去打听要离之事，的确是他四下散布不利于吴王阖闾的言论。听说吴王阖闾开始尚不能相信，召要离入宫询问。要离竟当面辱骂吴王，吴王遂命人当场砍断了他的右臂，以示意警诫，又将其妻儿逮捕下狱。要离随即设法逃走，吴王大怒，将要离妻儿押到市集，当众处死，还焚尸扬灰。”

范蠡皱眉道：“这要离不是傻子，为何要有意寻死？还牵累了妻儿？”

计然道：“那要离现下是不是往西北方向逃走了？”

东润道：“听说是。吴王派了兵马，正往西北方向追捕。渔父已经听到消息了？”计然摇头道：“我是猜的。”

东润奇道：“这可不容易猜到。逃往西面楚国，或是南面越国，水陆两通，不是更容易吗？”

计然道：“这是典型的苦肉计，要离必是要去卫国，替吴王阖闾刺杀庆忌。”

东润愕然不能相信，道：“庆忌是吴国第一勇士，要离身材矮小不说，又断了一只右臂，如何能够刺杀庆忌？”

计然道：“这正是这出苦肉戏最高明的地方，庆忌看到要离的样子，绝对不会有丝毫防备，要离得以从容接近这位吴国第一勇士，给予致命一击。”

范蠡也觉得难以置信，道：“即便如此，吴王阖闾砍断要离一条臂膀也就够了，为何还要害他妻儿性命呢？”

计然道：“吴王阖闾此人，恩怨极为分明，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死士。依我看来，是要离自己要求阖闾杀了他妻儿。”

范蠡与东润均连连摇头，异口同声地道：“不可能，不可能，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计然缓缓道：“莫非你们忘了之前要离告诉明离的话吗？这是他们离氏家族的命运。”

[1] “惧内”一词即始于专诸。清人袁枚云：“专诸与人斗，有万夫莫当之气，闻妻一呼，即还，岂非惧内之滥觞乎？”

[2]句（gōu）鑃：又名钩鑃。古代青铜打击乐器。形似铎，使用时口朝上，以槌敲击。盛行于春秋时期南方吴、越等国，是吴越民族音乐文化的典型代表。句鑃名称不见于古籍，“鑃”这个古字的读音，考古界也没有确定。现存句鑃上多有“择其吉金铸句鑃，以享以孝”的铭文，说明这是古代祭祀和宴飨时用的乐器。早期句鑃更注重“礼”的功能，多用于户外的祭祀活动中,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向室内娱乐功能扩展和转移。目前所存句鑃，以姑冯句鑃最为有名。

[3] 有意思的是，专诸刺僚是鱼腹藏剑，荆轲刺秦则是图穷匕见，将匕首藏于地图中，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