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6)

作者:吴蔚


一想到吴王僚有心征伐,却苦于没有合适主帅,范蠡便心生豪气,心道:“我虽未上过战场,但研究过大大小小几百场战事,自信谙熟用兵布阵之道。尤其我比公子光更熟悉楚国山川地貌,若由我担任主帅,引军出征,必定大有斩获。”

转念想到楚国是自己母国,自己怎可为了功名前程作此想?况且迄今无缘得见吴王僚一面,所谓挂帅出征,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月女却没有范蠡那般复杂而细微的心思,见其陷入沉思,还以为对方诧异自己的来历,笑问道:“怎么,我的身世吓着你了?”

范蠡摇头道:“是有些意外,但吓着不至于。”

正说着,五湖公弟子专诸大踏步进来。他为人静默少言,见一大早堂中已坐了两位熟客,也不惊讶,只点头招呼。

范蠡问道:“怎么不见五湖公?”

专诸道:“师父今日身体有恙,不会来了,实在抱歉。范君如果一定要尝五湖公的手艺,还请改天吧。”

范蠡微一迟疑,即要起身离开,却被月女一把按住。月女笑道:“哎,好不容易来一趟,着急走做什么?专诸炙鱼的手艺也很好的,绝不在五湖公之下。”

专诸忙道:“月女慎言,我才学艺六个月,哪里及得上师父他老人家?”

范蠡呆呆望着月女,表情很是怪异。月女忙问道:“我脸上有污迹吗?在哪里?”

范蠡是名健壮的男子,读书之余,亦勤于习武练剑,适才起身之时,被月女随意拉住手臂,竟似有一股大力,而对方究竟只是个纤瘦的小女孩儿,不由大感意外。

好在月女并未在意,举袖往自己脸上抹了几抹,又道:“庖厨到了,范君还不趁现下人少点鱼?”

范蠡遂顺势道:“那好,请上两条中等炙鱼。”转头看了月女一眼,又改口道:“四条吧。”

专诸点了点头,又问道:“月女还要等孙武吗?”

月女笑道:“是啊,专诸君是怎么知道的?”

专诸也不回答,只勉强朝月女挤出一个笑容,自往厨下而去。

炙鱼即烤鱼,听起来并不复杂,但鱼须是活鱼现杀,再用调料腌制,时间不能长,也不能短,得恰到好处,因而颇费功夫。

忽又有一名男子进来,二十来岁,身材高大瘦削,脸色发暗,右脸颊上有一些不规则的小麻点小坑洼,令其容颜看起来十分丑陋。一袭青袍沾染了不少露水,尽是斑驳水迹。

月女一见到那男子,便霍然起身,讶然道:“怎么是你?”

那男子点头道:“姑娘早。”一边说着,一边朝最角落的几案走去。

月女忙叫道:“喂,那一案我已经占了。”

那丑男子先是一怔,随即点头道:“姑娘先到,说什么便是什么。”自选了另外一案坐下。

范蠡见那男子容貌虽丑,举手投足却自有一股气度,心念一动,问道:“他是谁?”

月女道:“嗯,昨晚遇到的一个怪人,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她是少女心性,遂转头道:“喂,我是月女,他是范蠡,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答道:“计然。”特意起身,向月女和范蠡行了一礼,以示致意,显是士族出身,知书识礼。

月女却是不识礼仪,笑道:“计君这般客气做什么?”又问道:“听计君口音,你也不是吴国人,音调倒是跟范蠡有几分相像,你是不是楚国人?”

计然道:“我是宋国人。”

月女道:“宋国,我知道啊,我听说有个大夫名叫向戌,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计然道:“是,向戌大夫一手促成晋、楚两国息兵,功劳不小。”

范蠡接口道:“可惜向戌的儿子向宁不成器。向戌弭兵,是为了宋国免受晋楚兵祸,向戌目的达到了,相当了不起。可他过世没多久,儿子向宁便在宋国发动了一场大叛乱,由此将齐、晋、吴、楚几个大国均卷了进来,导致宋国再度变成兵仗之地。”

计然点了点头,道:“向、华两族叛乱,虽然事出有因,但确实是大大的不对。向戌大夫泉下有知,一定会痛心疾首。”

又道:“这场大祸事,宋国饱受其苦,齐、晋、吴亦是损兵折将,吴国还搭进了一位公子,只有你们楚国是受益者,未出一兵一卒,只派出一名使者,便白得了华貙、华登等猛将。”

范蠡讶然道:“计君知道我是楚国人?”

计然道:“我游走四方,熟悉各国风俗,足下乡音甚重,一听便知来自楚地。”又笑道:“况且适才月女说我音调跟范蠡君相像,问我是不是楚国人,亦表明范君是来自楚国了。”

月女笑道:“你们两个隔案说话不累吗?反正计君、范君都是独自一人,何不同坐一案?”

计然见范蠡并不反对,微一踌躇,即道:“也好。”

范蠡问道:“计君一早赶来这偏僻酒肆,想来也是为望月鱼吧?”

计然一怔,道:“今日不是没有望月鱼吗?”

范蠡极为意外,问道:“计君早知昨晚渔民未能捕到望月鱼?”

计然点了点头,道:“适才听村民提过。”

范蠡却瞧出月女不大对劲,死死瞪着计然不放,有些紧张,又有些焦灼,狐疑问道:“月女神色怎么这般诡异?”

月女举手摸了摸自己脸蛋,勉强笑道:“有吗?大概是昨晚没有睡好吧。”起身离案,往后院茅房去了。

范蠡是个聪明之极的人,察言观色,料想月女与计然之间必定有事,但他与二人均是初识,也不好多问。

刚好专毅上来奉酒,将一壶酒浆、一盉[32]玄酒摆置在案头,范蠡便斟酒入杯,以玄酒调味,一边慢饮,一边与计然闲扯。

起初范蠡只是随意问些各国的山水胜景、风土人情,聊以打发时间,后偶尔论及中原情势,计然竟能对答如流,虽只只言片语,精练简辟,却无不切中要害,范蠡不由得对其多留意了几分。

又问及对方身份,计然自称只是个好游山玩水的闲人。范蠡料想对方虽然貌丑,服饰亦是稀松平常,但能经年累月在外游历,花费不菲,出身定当不凡。

月女重新回来,匆忙坐下,低声告道:“我适才在茅房时,无意中听到外面专诸父子对话,原来五湖公不是病了,而是跟人赌气,不肯来酒肆了,还说要将酒肆关了,再也不开了。”

范蠡吃了一惊,问道:“当真有此事?”

月女道:“范君看专诸那么严肃,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若不能劝服五湖公,今日就是五湖酒肆最后一天开张,也是你我在这里吃的最后一顿炙鱼了。”

范蠡问道:“酒肆开得好好的,为何要突然关了?”

月女嘟了一下嘴唇,随即摇头道:“专毅也一再追问,但专诸不肯说,只说五湖公主意已定,万难更改。”

范蠡见她站起身来,意欲离开,忙问道:“莫非月女要去见五湖公,劝说他留下酒肆?”

月女道:“是啊,范君要与我同去吗?”

范蠡踌躇道:“这个……我只是个普通食客,虽来过酒肆几次,究竟还是个外人,五湖公如何肯听我劝?”

月女道:“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见范蠡依然坐着不动,料想他对酒肆并无强烈留恋之心,亦不愿意卷入此事,只得道:“那我自己去了。”

范蠡道:“月女不是还要等人吗?”

月女道:“路程远,孙武哥哥他们估计得正午时才能到呢。万一人先到了,范君还在的话,就麻烦转告一声,让他们等一等我。”见范蠡应了,便出来酒肆,径直往桃花村赶去。

刚到村口,便见计然从另一条小道过来。月女讶然道:“计君来这里做什么?也想来劝五湖公吗?”

计然道:“听月女的口气,我似乎不该来。敢问月女来得,我如何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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