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肠剑(出书版)(17)
作者:吴蔚
计然道:“我还没有见过小白呢,它一定很有灵性。”
月女笑道:“不但有灵性,有时候我觉得小白比人还要聪明。等忙完桃花村的事,我就带渔父去见小白,它一定会喜欢你的。”
车子刚好驰过市集,计然听到“咚咚”的锻打声,随手挑起帘子,竟看到一个熟人,正在剑坊挑选宝剑,大为意外,忙命御者停车。
侍从鱼亭问道:“渔父可是有事?”
计然道:“你们陪着月女,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跃下车子,也不带侍从,独自朝剑坊走去。
剑坊学徒白鹭正向主顾介绍宝剑,那主顾是个壮年男子,颇为不屑地道:“这些剑都太过稀松平常。”
白鹭之妹桑碧闻言接口道:“太稀松平常?我们吴国宝剑可是天下第一利器,能在中原当货币使用。”
这话倒不是虚言。吴越之地水网纵横,风行于中原的战车缺乏用武之地,因而军队以水师和步兵为主,步兵武器宜短不宜长,故而与中原车战使用长兵器不同,吴军步战多使用轻便锋锐的青铜剑[2],因而吴国铸剑业极为发达,远远领先于中原诸国,所产青铜剑质地优良,锋利无匹,世称“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中原人均以能佩带吴剑为荣耀,视为“宝之至”并“柙而藏之”。
当年季札出使鲁国,路经徐国[3],徐国国君对其佩剑一见倾心,爱慕不已,只是不便启齿。季札看出徐君心思,但因为剑为吴国标志性饰物,他尚有使命在身,遂未解佩剑,只在心中默默许诺,等到完成出使任务,便将佩剑送给徐君。
然及归国时,徐君已薨,季札仍慨然解下佩剑,挂在徐君墓旁的松树上。侍从大为不解,问道:“徐君已死,何再予之?”季札答道:“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而背吾心哉!”遂传为美谈。徐人因此而作歌道:“延陵[4]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丘墓。”一句“千金之剑”,足以证明吴国宝剑的价值。
那壮年男子自是知晓吴剑享有盛名,虽犹有傲慢之气,却也不反对桑碧之语,遂道:“你们坊主干将在吗?叫他出来见我,我要定做一柄宝剑。”
白鹭告道:“师父外出采石,还得过一个月才能回来。”
壮年男子道:“主事的剑师都不在,造出这一堆废铜烂铁,也就不足为奇了。”
桑碧闻言很是生气,道:“足下显然不是吴国人,是专门来挑事的吗?”
壮年男子面色一沉,道:“你这个女子牙尖嘴利,却不知……”忽有人拍了拍他肩头,转头一看,讶然道:“计然?你怎么在这里?”
计然道:“我素来遨游四海,人在吴国有什么稀奇?我倒是想问,你怎么人在这里?”
壮年男子道:“我来吴国办一件私事。”
计然道:“你该知道,以你目下的身份,实不该在吴国出现,如何还敢公然在王城市集抛头露面?”
壮年男子面色不豫,道:“什么该不该的?”又傲然道:“我堂堂大丈夫,可不愿意藏头缩尾。”
计然沉吟片刻,虽有所迟疑,仍然问了出来,道:“五湖酒肆那件事,跟你有关吗?”
壮年男子一怔,正待回答,有侍从奔过来告道:“主人,找到她人了。”
壮年男子遂道:“上次那件事后,你渔父不是说要跟我绝交吗?你不再是我朋友,少来管我的事。”狠狠瞪了计然一眼,扬长而去。
计然返回车上时,月女忍不住问道:“适才在剑坊门前跟渔父说话的男子,看起来很凶的样子,他是谁?”
计然不愿意瞒她,告道:“是我以前在宋国的一个朋友,名叫华登。”
月女道:“华登?我好像听孙武哥哥提过这个名字。对了,昨日在五湖酒肆,你跟范蠡也提到过。”
计然道:“我们宋国,除了王族之外,还有两大公族,向族和华族。向族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向戌,他凭借个人才干,一手促成了晋楚息兵,即世人所称的‘向戌弭兵’,这月女是知道的。后来宋国又发生了不少事,总之就是你争我夺,都想要更多的权势,结果起了内讧。向、华两族联合起来跟宋国国君作对,还一度挟持国君,但后来事败,两族主要人物出逃,流亡他国。华登曾投奔吴国,跟太子庆忌交好,是庆忌力劝吴王僚发兵援救华族,还派了吴国公子苦雂率军随同华登前往宋国。但后来齐、晋中原诸国联兵救宋,打败了华族,吴军主帅公子苦雂也被联军俘虏。华登等人又转向楚国求助,后来更是投奔了楚国。而吴国公子苦雂则死在了齐国。”
月女道:“楚、吴两国是敌国,华登先吴后楚,不是大大得罪了吴国吗?”
计然点点头,道:“听说吴国太子庆忌对此事不能释怀,将公子苦雂之死怪到华登头上,曾派刺客前往楚国行刺华登,但未能成功。”
月女道:“那华登如何还敢来吴国?”
计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华登为人傲慢自负,但不傻,一定是有特别的缘由,不得不来。”叹了口气,道:“算了,不必再理会华登之事。”
月女道:“可华登不是渔父的朋友吗?”
计然道:“之前华族劫持了宋国国君,举国震惊,我受人托请,出面劝说,华登不听,我一气之下,声称要与他绝交。他仍记恨当日之语,说不再拿我当朋友。”
车子忽停了下来,御者回头告道:“有人拦在路中,似是要见渔父。”
侍从念辞策马上前,问道:“拦路者何人?有什么事?”
那人答道:“我找月女姑娘。请问月女在车上吗?”
月女闻声大为惊讶,笑道:“竟然是来找我的。”跃下车子,问道:“我就是月女,是你找我吗?”
那男子躬身道:“是小臣主人想见月女一面。”
月女问道:“你家主人是谁?”那男子道:“这个……小臣不方便说。我家主人就在前面不远,月女一去便知究竟。”
计然也跟着跳下车来,道:“我陪月女一起去。”
侍从鱼亭道:“渔父……”计然摆手道:“你和念辞先留在这里。”
来人引月女与计然西行。走不多远,便见到一名袍服少年引数名侍从等在树下。
袍服少年先迎了上来,问道:“你就是月女吗?”引路男子忙引见道:“这位是王孙波,是公子光之子。”
月女道:“原来是王孙找我。王孙有何见教?”
王孙波看了计然一眼,问道:“这位是……”月女道:“这是我的好朋友计然。”
王孙波踌躇道:“月女可否借一步说话?”月女应道:“可以呀。”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对方话意另有玄机,忙道:“不可以!计然哥哥是我亲信之人,王孙不必避讳。”
她改称计然为计然哥哥,而且是脱口而出,显然在内心深处,已将他当作了至亲至信之人。
王孙波无奈,只好道:“听说昨日五湖酒肆发生了大事,月女当时人也在场……”
月女未及回答,计然已插口道:“王孙怕是道听途说听错了,行刺发生时,月女人并不在场。若要了解行刺经过,还请王孙去问吴王和太子。对了,叔姬公主也是见证人,她是王孙的亲姑姑,王孙要想了解昨日五湖酒肆情形,找她更合适。我和月女还有要紧事要赶去桃花村,就不陪王孙了,告辞。”不待王孙波回应,拉着月女便走。
月女虽然没有反对,却很是疑惑,问道:“王孙波看起来文质彬彬,谦和有礼,他不过想打听昨日五湖酒肆的事,我们就这样走掉,会不会太没礼貌?”
计然摇头道:“王孙波可不只是要打听五湖酒肆之事。”
王孙波身份显赫,如何会亲自来向月女打听昨日情形,而不是去找亲姑姑叔姬?他又如何知道月女在计然的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