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出书版)(98)
作者:朵朵舞
“我曾经以为,”睿绎失望地说,“她是我母亲留下的人,会对我忠心耿耿。”
“他们都是人。”子虞略到怜意地看着他,这一刻让她感到一种怀念,仿佛是她第一次窥视宫廷面纱下真相的心情,她转过头,目光越过他,看向皇宫更远的地方,“是人都会有私心,不仅是私心,还有野心、坏心、真心,殿下,人的心是很宽广的,到底藏了多少心,恐怕连自己都无法知道。”
睿绎的婚期很快被定了下来,钦天监连夜算出最好的日子,定在来年的四月,剩下有半年多的时间,正合适准备一场婚嫁。
皇帝对此感到满意,中秋宫宴也变得非常热闹。
有被皇帝邀请的窦将军父女,还有被子虞邀请的郇国公夫妇。目的明确的宴会气氛融洽,连皇后微恙缺席也被人刻意忽略。
因为生病而无法出席的人,皇后是第二个。
还有一个是年迈的倪相。这位三朝老臣忽然在一个秋寒的早晨昏倒在地,醒来后,唇角抽搐,半个身体无法动弹。宰相夫人立刻进宫求见了皇后,皇帝闻讯后派了三位太医出官问诊。三位太医恰巧出自不同学派,诊断后的结果也各不相同。有说“内伤积损”,也有主张“中风偏枯”。唯一能达成共识的,是对病情很不看好。
倪相作为宣王的姻亲、太子的老师,一直以来都是皇后在朝堂最大的依靠。突然之间,倪相重病,皇后圣前失宠,延平郡王至今还在养伤,中秋宫宴上突然冒出了这么多新面孔。宣王突然觉得,二十年来,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局面。为此,他脸上的阴霾始终未散。
太子夫妇到来,对后座上缺少皇后的身影,太子表现得闷闷不乐。而太子妃赵曦观察了局面后,举杯向子虞敬酒,趁众人热闹,她笑盈盈地说道:“娘娘的智慧让人赞叹,短短时间内的成就让人望尘莫及。”
子虞含笑饮酒,对她的祝词不置可否。
酒宴过后,子虞命人打昕郇国公夫妇的意思。两人虽然有所犹豫,还是答应了联姻的要求。
子虞高兴极了,连宣王和太子夫妇带来的少许不快,都被抛诸脑后。
女官悄悄在她耳边提醒,“娘娘高兴也该注意酒量,小心后劲。”子虞果然觉得两颊火烫,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向皇帝告罪后,她离席休息,宫人们在殿后的花园内摆设了玉座茵褥,正好供子虞醒酒休息之余,可以欣赏月色。
白天天气晴好,晚间夜色如墨,银盘似的月亮高挂其中,宁静而孤独。远远看去,月光镀得砖瓦生辉,粼粼如龙鳞。楼阁高殿上灯火通明,琼楼玉宇一般,好似传说中的瑶台。
子虞喝了一杯茶,胸口飘忽的酒意淡了许多,通往前殿的道上一阵脚步响,睿绎头戴玉冠,身着锦衣紫袍地走来。
“娘娘在这儿。”他笑笑,一股浓烈的酒气随他张口袭来。
子虞直皱眉,对宫人道:“取醒酒的茶汤来。”
睿绎看着宫人忙碌,笑得一脸纵意,“娘娘,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子虞唬了一跳,随即意识到他说的是宴席上的窦家小姐。她朝近旁的官人扫视一眼,宫人们立刻乖觉,装作没有听到退出一段距离。
“她的背景,她的家世,包括她的来到,都是我所希望的,”睿绎摇头晃脑地轻喃,“可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呢?”他嘟起嘴,像个孩子一般。
子虞好气又好笑,“明天该罚你的内侍,没有拦着你纵酒。”
“我可没有醉,”睿绎嘟哝,拍拍自己的脸颊,“你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宫女取来醒酒汤,睿绎皱着眉头不肯喝,离他近的,都被他狠狠推开,嘴里还嚷:“让开,让开,你们挡住了月光。”子虞命人,“拉住他的肩膀,一定要喝。”折腾了好一阵,才让睿绎喝了两口,他顿时就安静下来,坐着一动不动。
子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谨防出事。
过了半晌,他转过脸来,嘿嘿一笑,“上次娘娘和我说过人的心。我想不明白,你帮了我,用的是什么心?”
子虞微微错愕,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种胡言乱语,还是酒后真言。
睿绎站起身,踉跄走到子虞面前,把脸凑到她的面前,双眸熠熠,像极了黑曜石,他咧嘴一笑,笑得欢快,眼睛也半眯起来,“是好心,还是善心?”
“是私心,”子虞拍拍他的肩膀,“太子,晋王恨不能将我除之后快,我总不能连你也得罪了吧?”说罢,她就生出悔意,拿起案几上的浓茶,皱眉喝了半杯。
睿绎盯着她,目光迷离,忽而笑着喟叹,“哎,娘娘……”
真是醉了。
中秋一过,北风就来了。
呜咽的风声在宫廷的每一个角落流窜,檐角铁马泠泠有声,将冷冷的寒意传出很远。
随寒风弥漫流转在宫中还有一个流言,内容让宫娥们有些羞于启齿,却因此传播得更远。
事情的起源,还是在交泰宫。那日延平郡王伤愈后入宫觐见皇后,说是伤愈,其实是一病一拐由内侍搀扶着入官的,郡王夫人面色铁青地尾随在后。
皇后只留了心腹女官,谈话的内容旁人并不知情。只是后来,殿内发生了争吵,官女们起先并不在意,可是吵架的动静越来越大,让人不安。宫女们不得不前去探看,在走近殿门的时候,就听见里面郡王夫人叫嚷:“他伤成这样,我与活寡有何区别,还谈什么子孙。”宫女们惊闻此言,只能退了回去。可流言已随着风声传了出去。
交泰宫骤然式微,后宫中一时有些萧条。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冬雪到来,簌簌地落了两天,宫中荡涤一清。
子虞召官伶作陪,弹奏了一会儿琵琶。女官趁她们讨论技巧的空隙提醒道:“娘娘,别误了暖冬宴的时辰。”子虞转头眺望交泰宫的方向,雪后天晴的宫殿尤其开阔明亮,“又是一年了。”
“今年岂与去年同,”歆儿笑着接口,“去年移栽的梅花,只有我们宫里开花了。”
子虞笑了笑,很快收回目光,把心思放在要带去赴宴的礼物上。
今年的暖冬宴与往年不同,前几日公主府就传来喜讯,玉城公主怀了身孕。皇帝显然对这个孩子很期待,接连两日都去茝若宫陪伴明妃说话。
为他生儿育女的妃嫔到底不同,她有些惆怅地暗忖。
为玉城准备的礼物最紧要的两点,不能出格,也不能留下话柄,于虞最后挑选了一尊白玉的送子观音。
换了一身银红的衣裙,她带着宫女前往寿安殿。
殿中果然很热闹。玉城公主和明妃坐在一起谈笑,妃嫔们大多坐得离她们不远,如同捍卫明月的晨星。即使身体坐得远,话题也不曾偏离那个中心。皇帝坐在另一边,驸马晁寅端坐下手,太子、睿定、睿绎分坐两旁。皇后的位子离得有些远,太子妃坐在她的身边陪着说话。
玉城和明妃说得正欢乐,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走到了皇帝的座前,笑呵呵地说了一些话,皇帝温和地点头。
子虞站在殿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幅天伦之乐的图画已足够美丽,似乎不 需要再添加一笔。她的到来与否,并不在这幅图画之上。
心底难以抑制她有些凄凉。
她拢了拢衣襟,将这片刻的哀伤偷偷藏了起来,重新带上一丝微笑。
守在门口的司赞要通报,子虞以手势制止,悄声迈进殿堂。
玉城的面庞丰腴了不少,脸色稍有些发黄,只用了一层脂粉略略盖住。宫女将白玉求子观音奉上,子虞笑着说了两句,最后嘱咐,“到底是两个人的身子了,要多注意保重。”玉城随意看了一眼观音,倒也没有摆脸色,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谢娘娘惦记。”
子虞的要求并不高,只求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寒喧了两句后,就坐到了欣妃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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