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66)
作者:步月归
那几个斥候皆抱拳说遵命。
一个时辰后,天边弥漫开一层薄薄的黄沙,先前去叫阵的几个斥候皆无功而返。
为首那人说:“陛下,函谷关上的士兵都说,他们的皇帝在未央宫。”
“至于陛下手中的人质,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这句话大大出乎的齐桓的意料,他握着马缰,逡巡数步。
他身边的一位文曹小声说:“陛下,日前齐楹已将薛皇后册为女君。至于齐楹,他是死是活,对于薛家就不重要了。他们打定了主意假借天子威势,这位姓薛的女君可比齐楹好把控多了……”
“而且齐楹此人,近来乖戾残忍,臣民们对他颇多微词,敢怒不敢言,只怕也无人愿意对他出手相救,反倒是读多人人愿意听从薛皇后的派遣,说她是神女下凡……”
这一席话并不难懂,齐桓听罢久久未语。
齐楹以身入局,心甘情愿成为了一枚弃子。
他安排好了一切事,甚至连一丝一毫的骂名都不愿留给执柔。
他名正言顺地托着她,也寄希望于她能完成自己未竟的心愿。
就连他让齐桓烧了那封诏书,为的也是不给任何人诋毁她的机会。
风中传来齐桓微不可闻的叹息。
就在此刻,有斥候骑快马来报:“陛下,陛下!”
他翻身下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跪在齐桓的马前。
“尉迟……尉迟明德纠集各路人马,正向益州而来。如今益州空虚,只有一万兵马,只怕很难抵挡北狄的攻势。贺常善将军送来八百里加急,恳请陛下速速回援!”
齐桓静静地坐在马背上,目光眺望向北方的天际线。
空旷辽阔,残阳如血。哪怕看到的只有翻腾的云朵,齐桓仿佛可以看到东司马门处的巍峨双阙。
江山多娇,无数人为此竞相折腰。
若骑上一匹快马,三日就能到长安了。
若是派兵强攻,大概最多一个月。
长安。
去年年初时,他仓皇从这里败退,在益州的无数个日夜里卧薪尝胆,只盼着有一天重新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这里。
如今鏖战数月,功败垂成。
“留三千人驻扎,朕早晚还会再打过来。其余人等,抛弃辎重武器,只带十日粮草,随朕回防。”他于空中挥响马鞭,狠夹马腹,“撤!”
“陛下,那……齐楹呢?”
齐桓的战马撒开四蹄,他的声音散在风里:“带他回益州。”
第50章
执柔从不曾知道, 未央宫的夜晚会是如此漫长。
齐楹走后第十天,她独自宿在椒房殿。
窗外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立春已过, 这个王朝依然凋敝,好像春天尚且封存在冻土之下, 未曾醒来。
泼水成冰。
“却玉。”
却玉走到她身边:“娘娘,怎么了。”
“什么时辰了。”执柔轻声问。
“寅时一刻了。”她给执柔倒了一杯水, “一会儿还要见大臣,娘娘要不要再睡一会?”
执柔点头:“再熄一盏灯吧。”
却玉出了门, 张通也在门口站着:“如何?”
“陛下走后, 娘娘每夜都睡不着, 白日里还要见大臣,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个。”
“娘娘心里一直牵挂着陛下。”张通心里亦是五味杂陈, “娘娘不说, 一是不想让大臣们看出端倪,二来也是不想让旁人和她一样忧虑。一会儿我去和徐医正说一声, 叫他给娘娘开点安神的药来。”
天还黑着, 看不见一点光亮, 唯有极星亮在北方的天空。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安静的时刻,整个未央宫都像陷入沉酣之中,未曾醒来。
“却玉姑娘,今天是几日了?”
“三月初二了。”却玉轻声说, “今天是娘娘的生辰。前几日我问过娘娘了,她说今年就不过了,其一是战事吃紧, 娘娘不想铺张。其二是陛下孤身在外,她也没有庆贺的心思。”
张通是机灵人, 听闻便点头:“那我只作不知便是。”
椒房殿中的火烛只余下最后一盏,除了能照亮地罩前头的那一寸地毯外,殿内的一切都像是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执柔学着齐楹的样子侧卧着,将一只手垫在自己的脑后。
这样躺着并没有预想得那般惬意,而更像是一个随时预备起身的姿势。
由此也能窥探出几分齐楹的性情。
殚精竭虑,枕戈待旦。他鲜少提及自己对于朝政的用心,执柔却明白,他无时不刻都在为大裕鞠躬尽瘁。薛氏兄弟并没有像她预想得那样冲进未央宫、想要为父报仇。朝堂上下透露出诡谲的死寂。
她传召过方懿和,听着方懿和把齐楹临走前的考量说给她听。
良苦用心四个字,不足以形容那个男人所做的万一。
齐楹,齐楹。
她胸口压抑得厉害,根本无法入眠。
执柔披散着头发缓缓坐起身。
很多时刻,她都恍惚觉得齐楹没有离开,他偶尔站在地罩前的阴影处,有时负手立在窗边。有时又在乌桕树下同她的侍女说话。天光云影共徘徊,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她能看见的地方对着她笑。
齐楹始终没有消息传来,她除了等,似乎别无他法。
借着渐渐亮起的天光,执柔看见多宝阁上放了一个盒子,于是她赤着脚走到旁边,抬手将盒子取了下来。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楠木漆盒,和她平日里用来装东西的没什么两样。只是款式上有细微的不同,漆盒表面雕刻着一朵芙蓉花。
她把盖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套红宝石耳坠,旁边放着一张字条。
浅予深深,芳龄永继。
只一眼,执柔的眼圈便红了。
字条的意思是说,想要浅浅地给予她深切的情谊。
这是齐楹为她准备的生辰礼物。
他自知无法亲手送与她,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法子放在她的房中。
齐楹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盒子,但他依然想要送她点什么。
耳坠下面是一封信,上面写了一行小字:待齐桓攻破长安之日,请转交给齐桓。
信的开口处用火漆封着,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执柔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找来了拆信用的木启,将火漆一点一点拆开。
她不喜欢窥探旁人的私隐,只是这封信透露出一丝让她不安的感觉。
里面是薄薄一页纸,墨汁的味道混着一丝降真香。
这是一张和离书。
写信的笔迹并不是张通,反倒更像是方懿和。
言辞平静,却又带着恳切。
齐楹说他与执柔发乎情止乎礼,若齐桓入主未央宫,还请给执柔一条生路。
他说:这世界凶顽蛮横,却又美好,要好好活下去。
书信的末尾,不仅仅印着齐楹的私印,还有一枚他的指印。
因为他看不见,所以用了几分力气,这枚指印的颜色很深。
红艳艳的,如血般凄艳。
在大裕,只有在民间买卖房契地契、犯人认罪时才需要按手印。执柔很难推测齐楹彼时的心情。是害怕自己的心意不够诚恳,还是担心齐桓质疑这张和离书的真伪。
不论如何,在一个连她都不曾发觉的日子里。
齐楹坐在承明宫的案席前,命人写完了这张和离书,他甚至不愿用休书二字,不想以此辱没了她。
他将自己的手指按进红色的印泥,再落在这张纸上。
不知他心中到底是如释重负,还是留恋不舍。
泪珠围着执柔的眼眶打转,朦胧的椒房殿在她眼中都逐渐变了形状,一切都像是浸在水里。她拿着这页纸,走到寝殿内唯一亮着的那盏灯火旁,将它烧作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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