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50)
作者:步月归
从始至终,齐楹的语气都很是平静,像是在叙述旁人的故事。
这些话执柔已经听别人捕风捉影地说完了大半,可亲耳听着齐楹去说,只觉得字字泣血,字字锥心。齐楹拉着她的手,拿她的手背去贴自己的脸。
执柔的嗓子哽住了,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掉下来。
齐楹怔忪片刻,又笑:“朕还没哭呢。”
他偏着头去寻执柔的唇,先是吻掉她的泪,再去尝她的唇。
齐楹喝醉了,他的吻比以往更深,眼前天地倒转,他堵着她的唇齿,失了章法,几乎让她不能呼吸。他周身都是烫的,一面拉着执柔坐在自己的腿上,一面摸索着挑开自己的襟口,好能呼吸得更通常些。
执柔的唇舌都是软的,用了两分力气,她便轻哼了声。齐楹松了一分,却又难以遏制亲昵她的那寸冲动。她承着他的这分热忱,又羞怯安抚地回应他。
齐楹箍着执柔的脑后,将这个带着酒意的吻向更灼热的方向推去。
承明宫的蜡烛熄了却也无人来敢点燃,唯有窗外皎洁的明月,将清晖洒落在这两人的身上。
“执柔,同朕说说,若你不是皇后,你会做些什么?”执柔伏在齐楹怀中,齐楹的手指穿梭于她乌黑浓密的发间,他笑意温和,语气中又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哄劝。
“朕给你一座封邑,让你享一世太平,你愿意吗?”
执柔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她的指尖轻轻落在齐楹的眉宇之上,顺着他的眉宇又抚摸到他的眼睫。
“陛下。”她的手指停留在齐楹的脸侧,“臣妾想好要什么赏赐了。”
“臣妾想与陛下,生同衾死同椁。”
声音不大,却分外坚定,大有天崩海逝不容更改的架势。
齐楹将头靠在她的肩上,笑声从胸前沉沉地漾开:“你这小女郎好傻啊,这样的赏赐有什么好的。朕给你一处封邑,不会大得叫人觊觎,那里和江陵很像,你就不用再想家了。”
执柔抿着嘴摇头,乌黑的眼瞳透露出一丝倔强:“臣妾已经嫁给了陛下,陛下在哪,哪里就是臣妾的家。”
夜风吹拂着锦支窗,紧跟着再又拂动起床幔,在地毯上留下摇曳的纱影。
空气中带着绿萼梅的暗香和泥土的腥。
齐楹再去吻她,一个字从他唇齿间溢出:“傻。”
嘴上说着傻,眼睛却又泛起一丝红,不知到底几分是酒醉,几分是情真。
第38章
不知是何时松开的她, 却又不舍得松开手,两个人便静静地靠在一起。
夜风吹过山岗,如此夜晚, 天然就能叫人安定下来。
“陛下的眼睛,是用药伤的?”执柔率先开了口。
“嗯。”齐楹抬起手, 轻轻按了按酸胀的眉心。
“原本是一点光都不见的,这两年能依稀见着一点光。”他笑, “亮得刺眼,还不如不见的好。”
执柔坐直了身子, 仰起脸:“臣妾能瞧瞧吗?”
齐楹向后靠着, 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来。”
衣襟敞开着, 修长的脖颈上唯见喉结的起伏,像是旖旎婀娜的群山。
他呼吸都带着几分灼热和浓郁的酒味, 拂在执柔颈侧, 叫人心猿意马。
她站起身端来烛台,手指轻轻落在齐楹的眼睛上。
灯火如豆, 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照得齐楹的眼睛宛若一块剔透晶莹的黑玉。
他的瞳仁随着灯光微微一缩。
眼白泛起一丝红, 一行泪顺着眼尾流了下来。齐楹抬手挡住烛光的方向,莞尔:“太亮了。”
执柔将烛台拿得更远些,蹙着眉思索着什么,而后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在做什么。”齐楹蓦地一笑。
“你能看见?”执柔微微一喜。
“不能。”齐楹听出她语气中的欣喜, 却又不得不说实话,“有风。”
执柔哦了一声,怕灯火伤了他的眼睛, 背过身去将灯吹熄了。
“陛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开口了, “陛下未曾想过要去医治吗?”
怎么会没想过呢。
这些年来寻医问药的次数擢发难数,只是一来他不受重视,二来当年中毒的事算是宫闱秘辛,不足为外人道,先帝私心里也并不想大张旗鼓。他缠绵病榻,用药也得斟酌谨慎,一来二去越发耽搁。
“找太医瞧过,开了些不温不火的方子,除了苦也没什么用。”他将头仰着靠在靠背上,抬手抹去流进鬓发中的眼泪,“后来就不喝了。”
这样的事,他若是自己都不上心,别人便更不上心了。孝宁皇后病逝之后,宫里人都渐渐默认了齐楹这样短命的皇子,也不用如何上心,好好活着留一条命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执柔喊了声却玉,却玉从外头走进来。
“去多宝槅里拿那个盒子来。”执柔用手比划,“这么大的那个。”
等却玉走了,她借着依稀的月光观察着齐楹的那双眼睛。
像是洒满清晖的湖水,浓郁清澈,浓睫半垂着,干净得没有沾染半分尘埃。
“陛下的眼睛生得真好看。”执柔说完又害怕触动他的伤心事,不由得下意识停了停。
齐楹倒是习惯了,并不觉得难过:“徒有其表的摆设而已。”他还能笑出来。
他松下肩膀,顺着执柔声音的方向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醉酒的人,此刻觉得渴得厉害。
执柔嗯了一声,起身去桌上找了个茶壶,茶水还温着,她倒了一杯拿给齐楹。
齐楹小口喝了两口,把杯子托在掌心里:“这杯子是什么颜色的?”他突然问。
“青玉的。”
齐楹听罢,和颜悦色道:“这些东西朕用了好些年,能拿手摸出每一寸花纹,却始终猜不出颜色,今天倒是刚好叫你帮朕想全了。”
想。
齐楹的世界,靠得几乎全都是想象。而这样的世界,是几乎安静得没有色彩的。
他把手中的茶水全都喝完,拿手又掂了掂杯子,随手放在了一边的案几上。
却玉已经回来了,手里托着一个方形的绿檀木盒子。
这是执柔自己用的一套银针,每一根针的尾端都缠着细细的红绳。
“臣妾母亲曾经在江陵开医馆,她曾经教过臣妾行针,陛下的眼睛能见光说明并不是完全失明,也许是有经络堵塞不通之处。”执柔说完一席话,又轻声说,“只是臣妾的医术不及母亲高明,所以也没有什么把握。”
徐平也为齐楹行过针,前前后后快一个月的光景,齐楹还没说什么,徐平已经丧气了,跪着接连请罪说自己医术不精。这些年希望失望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他自己反倒坦然起来。
“依你。”
适才执柔以为他能看见自己的手,语气中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那时齐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希望她能高兴,至少别那么失望。
几乎他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对策,不论执柔行针的结果如何,他都会说自己比过去好多了。他的遗憾太多了,齐楹不想让执柔也觉得遗憾。
她手中捏着细细的银针,轻轻刺入上关、丝竹空、承泣三个穴位。而后拔出上关穴上的银针,再扎入鱼腰穴。齐楹闭着眼,任由她行针。
感受到执柔有些紧张,他甚至还在同她玩笑:“若是把朕彻底扎瞎了,你可是要受罚的。”
执柔的鼻尖沁出一层薄汗,她短促地说了一声好,手下的动作却不停。
再坏又能坏到什么地步呢,齐楹的酒意渐渐散了,只是头仍然疼的厉害。视觉受限,其余的感官便愈加清晰。执柔的手很稳,每一根针都没有犹豫半分,她的左手托着他的下颌,摒着气,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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