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118)
作者:步月归
这三个字他过去常说,这一回从执柔口中说出来,他听后也只是叹气。
“叫你受苦了。”他将手臂收得更紧些,“我这心里,听着便不是滋味。”
执柔窝在他怀中,徐徐摇头:“你且宽心,我自己便是通医术的。”
“你懂是一回事。”齐楹笑,“我心疼是另一回事,任你小姑娘手眼通天,还不许我疼疼你么?”
在她身边时,他眼里时常挂着笑。
拉着她的手指凑在唇边吻了几回:“元享说你问了李弃裕的事。”
“周淮阳要我杀了他,不单杀了他,更要用凌迟腰斩这样的法子以震慑百官,你觉得呢?”
武人有武人的想法,在他们眼里,背叛主上是十恶不赦的罪。
更何况是因此丢了城池,不死不足以言明风纪法度。
“李弃裕有功,自然也有罪。”执柔轻声道,“按常理说,功自然是不能抵过的。”
知道她还有后话,齐楹并没有打断她。
“只是整个大裕,像李弃裕这样的饱读之士已经太少太少了。”
多少人死在了战火与权力倾轧间,又有多少人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执柔能明白齐楹有惜才之心。可若真宽宥了他,又难以平息物议。
“就算是我有宽恕他的心思,只怕他也不愿为我所用。”齐楹拍了拍执柔的肩膀,“抄家那日,我也在场。你可知他家中有多少藏书,都是珍本孤本。薛则简给了他重金,他府上却连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只因这些钱也全都开支在了保护这些书上面。有人问他为何要行悖逆之事,你猜他是如何答的?”
执柔抬起眼睫。
“他说他心里不会认任何人为主,若这世上真有值得全心信奉的东西,那只有道义二字。他的道义在这些前圣绝学上,不论为谁效力,都是他谋生赚钱的手段。”
这是个痴人。
“我欣赏他,但我不敢用他。”齐楹笑,“他嘴上说的一心向道,全都是高屋建瓴、楼台高伫。太理想、太飘渺。”
“所以,还是送他一程吧。”齐楹的目光深邃,“留个全尸,发还给他的学生。”
到了掌灯的时辰,外头的灯笼已经被奴才点亮。
在这影影绰绰的光晕里,齐楹叹了口气:“可惜了。”
他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起身下地倒了杯茶来喝。
这世上有千百种人,有汲汲钻营的大臣,也有两袖清风的大臣,更有像李弃裕一样偏执得近乎冥顽的大臣。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恰得其时。
“下个月,就要打函谷关了。”背对着执柔,齐楹轻道,“若能攻克函谷关,咱们就能在年前回到长安去。”
这是长安的最后一道天堑,另多少人望而生畏,逡巡不前。
“会赢吗?”执柔轻声问。
“难说。”齐楹笑,“我希望能赢。”
还不到传膳的时辰,倒是女使们已经开始忙碌着搭桌子。
执柔的脸丰腴了些,一双眼睛嵌在白玉般的脸上,像是从树上刚摘来的果子。
齐楹靠着窗户看着她,目光柔得不像样。
“你瞧什么呢?”她往帐子里躲,“这样盯着我看。”
“笑我们执柔自己还是小女孩,便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他眼底漾开弧光,像是碧波倒映着青山绿树,“生个女孩吧,像你的女孩。”
他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她:“好不好?”
“这种事,哪里说得准呢。”执柔也跟着笑,“生了男孩便不喜欢了吗?”
“大概也是喜欢的。”齐楹终于捏上了她的粉腮,“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喜欢。”
他们俩靠坐在床头,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便是待多久也不觉得腻烦。
树叶已经黄了一半,半开着的窗户刚好能看见窗外的一地落叶。
思绪不知漂浮到了何处,齐楹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他拉过执柔的手,轻轻捏了两下:“健康的就好。”
这才是他最深切的心愿。
房内空气有些热,执柔的额上有汗。齐楹耐心地用指尖擦去,又在她唇上亲了亲。
原本是想浅尝辄止的,可不知这女孩儿的唇有了什么魔力。
沾上了,便舍不得再分开。
才过了二十岁的执柔,依旧有着最是柔软的唇,像是熟透了的桃子,甜得醉人。
他咬着她的唇珠,一路吻到脖颈,执柔的手攀在他颈下,宛若藤蔓般缠绕在一起。
执柔的眼眸倒映着水光,胸口浅浅起伏着,红意从双腮一路绵延到了耳尖上。
齐楹在最后时刻骤然停下,他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比以往要沉:“到这里就好了。”再往下,便实在情难自持。
这般情意缠绵的确动人,若是不小心伤了她,便是乐极生悲了。
他怕压着她,一直用手肘撑着身子,齐楹的唇在她唇上落下一记轻吻:“让我缓一缓。”
执柔身上温热又柔软,当真是要叫人沉溺得忘记一切的。
齐楹身上烫得厉害,执柔的手顺着他的身侧向下抚去,被他一把握住。
他笑:“整日里拿女郎中的身份自居,此刻女郎中可是要明知故犯?”
执柔把头偏向一边:“不过是见你忍得辛苦,若你想,倒是能给你选两个丫头。”
她对这样的事不甚在意,齐桓身边也有伺候起居的女使。
倒是齐楹听了这话不是个滋味起来。
“这么大度?”
执柔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
见他这么问,执柔不由得惊讶:“除非你是要纳妾,不然还能如何操办?”
知道她想岔了,齐楹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叹了口气:“收起这些心思吧,就让我疼你一个,不好吗?”
顿了顿,他又捏捏执柔的鼻尖:“就这么不拿我当回事?”
执柔听罢,笑盈盈地环住齐楹的脖子:“哪的话呢。”
被真心相待过的人,脸上的笑都是耀眼的。
齐楹凑到她耳边:“你可知同僚们说我什么?”
“嗯?”执柔抬眼看他。
“她们说,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与你燕尔新婚。”他笑,“说得正是了,每回见了你,我都像是头一日见你那样。”
齐楹攥着执柔的手,让她的掌心贴着自己的心脏,好感受到他一声声的心跳声。
薄唇吐出四个字:“心旌摇荡。”
第84章
攻打函谷关的那一场战役, 不可谓惨烈胶着。
长安的兵马自知此地之后,再无险可守。故而浴血奋战、孤注一掷。
益州的援兵源源不断,可长安军却受制于北方的乌桓, 粮草殆尽。
继续拖下去,函谷关被益州军攻破指日可待。
一连七日之后, 城关上的骠骑将军刘振衣带来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尚令嘉。
她说:我要见齐楹。
她的怀里抱着不足一岁的孩子, 是如今长安名义上的天子齐钰。
周淮阳冷笑:“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尚令嘉走到女墙边:“他若不来,我便带着他的儿子从这里跳下去。”
攻城的军士见此情状皆惶惶不安, 立刻八百里急报送去了益州。
三日后, 墙下旌旗蔽空, 绵延数里不绝,长安军便知道是齐楹来了。
高大的青海马上端坐着身着战甲的年轻男子, 齐楹单手执缰, 仰头向尚令嘉看去。
阳光太刺眼,照着满目尘沙。
尚令嘉抱着齐钰, 母子俩像是风中的落叶。
“孩子尚未见过父亲, 我今日来, 只是想带他见一见。”尚令嘉哭诉,“如今父子相残,我除了痛心无计可施。只要你愿意退兵,长安城的帝位依然要等你来坐。当年若不是你仓促而别, 我们孤儿寡母也不至于无所依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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