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117)
作者:步月归
执柔闻言忍不住拿食指去压吴其真的唇:“好姐姐,你快别说了,这要是叫人听见……”
“这样的事,这群大臣们心里怕是和明镜一样。”吴其真无所谓道,“你看他们一个个哭天抢地,其实都是做戏,只怕心里的算盘正在噼里啪啦地响。妹妹收了这么多帖子,自然是他们闻风而动了。”
执柔轻声说:“微明他没有自立的心思。”
这话吴其真不信:“哪有男人不爱权势的,就连我们家老周也是,早些年避世是因为被时局伤了心,如今能跟着汝宁王大展身手,他恨不得肋下插刀。更何况汝宁王是登上过龙椅的人,哪里能不向往大权在握呢?”
很多话,齐楹并没有和执柔说得透彻,但他们相知多年,执柔能懂他的心思。
权势从不是他追慕的东西。
她不愿和吴其真说得太多,这些追随齐楹的人自然都盼着他能自立称王,他们这些大臣也能搏一个从龙之功。吴其真有她的立场,执柔并不意外。
到了封棺时,齐桓又出来露了一面,当他亲手将第一根钉子打进棺椁上时,终于压抑不住地哽咽起来。天子既已经落泪,大臣们更像是攀比着一般大放悲声。
执柔跪下来磕了个头,眼中也酸涩起来。
抛开恩怨不谈,一个曾在她生命中出现又离开的人,总归是缘分一场。
人死如灯灭,他们之间的过往,终归是要随着太皇太后带到地底下去了。
齐楹站在重臣之首,目光向执柔望来时恰好见她在偷偷拭泪。
一时间,眉心蹙起。
举哀这日,按理说是不能饮食的。
哭过一轮后,执柔由小太监带着去一间空着的房间里休息片刻。
四下无人,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王妃娘娘吃点东西。”
执柔失笑:“你这是何意?”
小太监鬼灵精的笑:“这可不是奴才自作主张,是王爷的意思,王爷还有话让奴才传到。”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齐楹的样子:“告诉王妃,身子要紧,再是伤心难过,也得吃点东西。”小太监的嗓子细,学得不像,执柔却能通过这三言两语想到齐楹的表情。
不苟言笑惯了,说出来的话却是熨帖的。
纸包展开前,执柔以为是粔籹。她近来有孕后,反倒对这味吃食淡了些兴致,许是因为太过甜腻了,总觉得不大克化。
待到小太监打开纸包,执柔才看见里头装着的是两块山楂糕。
“王爷说娘娘这阵子吃东西没味道,这山楂糕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只当略垫垫肚子。”小太监笑得灿烂,“只这两块,多了又伤胃。”
执柔接过来尝了尝,酸甜可口,绵软弹牙,的确很是落胃。
见她喜欢,小太监长松了一口气:“娘娘再歇会,奴才去给王爷回话。”
第83章
恰如吴其真说的那样, 太皇太后的小殓才过,宫内宫外就渐渐化为了两派。
追随齐楹的人更多些,说他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去年年末时, 齐桓已经将兵马重新推到函谷关下。虽然这半年有所懈怠,被薛则简重新夺回几座城池, 到底是益州的兵马能更胜一筹。
战事胶着,一晃便又到了秋天。
齐楹一连五六日不曾回来, 虽隔三差五地命人过问执柔的饮食,执柔仍能明白这是他有意为之的松弛。她的身孕不知不觉已有六七个月, 早先齐楹还会拿来政事同她一番探讨, 此时也将那些残忍的机锋略过, 挑一些平缓的来告诉她。
整个王府,都在以她能安胎为第一要紧事。
元享回府来替齐楹拿衣服时, 专程来见过了执柔。
“是出了什么事?”她问, “这几日可是哪里有什么不妥?”
齐楹有言在先,王妃若不问便作罢, 若主动提起, 势必不可有隐瞒。
“是咱们的人里有人叛主。”元享尽可能说得轻描淡写, “丢了广魏郡与陇西郡。”
执柔听罢又问:“是谁?”
“李弃裕。”
这个名字执柔听过,是一位博学鸿儒。
因为其的才名,供职于太常寺中。
他不是醉心政治的人,向来以“为往圣继绝学”为己任, 在战火里搜罗古迹残篇,再加以整理装订成卷。这些年来,李弃裕带着自己的弟子周游各处, 一面授业解惑,一面保护古籍, 美名广传于世。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执柔竟觉得难以相信:“果真吗?”
见她如此说,元享也不觉得意外。
“主子也是不信的。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弄错了,背后主使定然另有其人。只是咱们这条线顺着摸下去,越挖越是心惊胆战。李弃裕的门生里,竟有不少人都是薛则简的人,李弃裕明知此事仍将他们委以重任。他们这群人凭借着鸿儒博士的身份,在郡国之间畅通无阻,打通无数关节,若不是发现得早,咱们失去的便不仅仅是两座城池这么简单了。”
“听说薛则简给了他不少金银,足够他花三辈子了。只是他有贤名在外,为他请愿的人太多太多,这样的人是杀是留都是祸患。”
是非对错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立场相悖、罪不至死。这八个字在世俗眼中,便是为李弃裕请命的免死金牌。
“微明他是怎么想的?”执柔问。
元享摇头:“不好说,依卑职看,还是要杀。”
执柔沉默下来,元享又摸了摸鼻子:“主子最迟明晚要回来,娘娘有话可以同主子说。奴才笨嘴拙舌,话也学不好。”
他收拾好了东西,又对着几个伺候执柔的女使一番叮嘱,最后说:“服侍娘娘生育的稳婆已经找好了,过阵子就会叫住在家里,奶口也挑了四五个,到时王妃可以选自己中意的。”
执柔听罢点头:“难为你费心了。”
入秋后,夜里凉起来,执柔又叫元享带了件厚氅子去。
她心里想着李弃裕的事,晚上睡得不大好,第二日过了正午齐楹回来时,执柔正在午睡。
他这几日宵衣旰食,人也有些憔悴,不想惊扰她好睡,齐楹另找了一间屋子沐盥后,才在执柔外侧躺下来。她睡得不实,眉心秀气地蹙着,齐楹用手抚平后,才小心将她抱在怀里。
不知又过了多久,执柔的腹部轻轻动了一下。齐楹眠浅,立刻醒了过来。
在朝堂上见惯了生死搏杀,这样的事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于是他抬起手,又轻轻贴在了执柔的肚子上。
这回许久没有动静。
就当他以为这是幻觉时,执柔腹中的孩子又动了一下。
这次动作略大了些,把执柔也惊醒了。
目光所及,刚好把齐楹如临大敌的模样收入眼底。
他的左手停在执柔腹部一寸远的地方,另一只手停在半空,表情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唯独眉心蹙起,目光中带了迟疑与不自信。
“适才……”他犹疑,“适才是不是在动?”
见多了他喜怒不形于色,这模样看得执柔忍不住发笑。
“是。”她轻轻握着他的手,带到自己的腹上,“这个月份的孩子,已经长出了小手小脚,有时我睡着他却醒着,有时我醒着他便睡了。”
她本意是将这初为人父母的喜悦一道分享给他,齐楹听到了却将眉心皱得更紧。
“若如此,岂非是你时常要被吵醒?”
“偶尔。”她点头。
他显然是心疼了,坐在床沿上将执柔揽在怀中:“何时开始的?”
“有一个月了,起初不算很明显,这阵子比过去更活泼些。”执柔顺着他的手臂靠着齐楹的肩膀,一面笑:“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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