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101)
作者:步月归
花厅中的下人们都用力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娘娘既然听过它, 定然也清楚里面的功效。”他将盖子重新扣了回去, “用或不用,全在娘娘。”
“我是来接执柔回去的。”他的手指轻轻捏起杯盖, 又松开。碗盏碰击声清脆又尖锐, 像是能将黑夜划开一个口子。
“又或者说, 娘娘信不过我。”齐楹笑,“可以换我留在这,别吓着她。”
能让齐楹留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关在眼前总比远在天边叫人放心。
只是齐楹此人, 手眼通天,不是个好拿捏的。
几番念头自心中滚过,齐楹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泠安的虎符, 暂交娘娘保管。”他笑得愈发衿淡温和,“我只想带她走, 条件娘娘来开。”
位高权重者,最怕的便是被人觉察出弱点。
齐楹浑不在意,为的只是今夜能把执柔带出去。
太皇太后的手轻轻落在那一枚虎符上。泠安的兵马,也是上个月才由齐楹接手过来的,齐桓几次起了夺回的心思,却迟迟没动手。如今他甘愿拱手,也是太皇太后意外之外的事。
“去请她来。”太皇太后说。
执柔本就没有睡,她在窗边坐了良久,又起身去书架上找书来看。
她心不定,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不是担心齐桓,她只害怕自己当真成了齐楹的一处软肋。在这动荡之时,不知道有多少藏在水底深处的暗潮,要被重新翻动起来。
二更时,有一束光从远处亮起,次第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花厅门口。
太皇太后的规矩很紧,夤夜里从不许人走动,必得是非常之事才能破例。
是齐桓出了什么事?
执柔关了窗,背贴着窗框,一只手按着自己跳得厉害的胸口。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脸生的女使在门口说:“太皇太后请王妃去花厅一趟。”
心跳漏掉半拍。
不知怎的,一个念头自她心底涌出来。
齐楹来了。
她猜到这,紧跟着又摇头想要将这念头打消出去。
泠安离这总得要一整日的功夫,现下离她被关在这,也不过是几个时辰。
她推开门往外走,细密的雪花粘在脖颈上,冷的人吸气。
执柔这才发觉自己连外衣都没穿。
裙裾曳地,随着她的脚步粘上了一层积雪。
一路走到花厅门口,那几个穿着黑衣短打的人,对着她齐齐喊了声:“王妃。”
里头有熟面孔,执柔认了出来。
眼眶有些热,她拎着裙摆走上踏垛,珠帘相碰的声音清脆动听,随着风声,一时近、一时远。花厅里也是冷的,至少没有风雪。齐楹立在博山炉旁边,像是一道割开昏晓的影子。
她鼻子一酸,垂下眼先给太皇太后行礼。
太皇太后略颔首只当是见过。
齐楹徐徐走上前来,先是摸了摸她的脸,紧接着摸到了她露在外面的脖颈。
眉心轻蹙,旋即解开自己的氅子披在执柔肩上。
这衣服尚带着他的温度,以及清清浅浅的降真香气。
他眼上系着丝绦,这一套动作都是用手指试探着摸索出来的。他的手指自执柔锁骨滑向肩膀,两个人都不曾说话,却又尽在不言中。
他的衣服很长,几乎是要拖在地上。
视线被氅衣的绒领遮挡了一半,齐楹握着她的手不松开。
“既如此,我便带她走了。”他低低沉沉的笑,他的手从她手腕挪到了肩头,把她整个人揽在怀中。
掀开玉坠珠摇的帘子,纷纷乱乱的雪自穹庐之上徐徐荡开。
枝头积了一层雪,天地一派苍茫。
踩在雪地上,便是清清楚楚地一对脚印。
有女使递来一把伞,执柔才接过,转眼又到了齐楹手里。
他便这样一手揽着她,另一手撑着伞。
执柔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是仍抑制不住地抬起头,想要看清他的脸。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男人的嘴角无声的弯起。
“专心走路。”他笑着说。
“你……是不是答允了太皇太后什么?”执柔害怕他因为自己掣肘。
“没有。”齐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别想太多。”
莫名的,执柔的眼睛有些热。
因为记忆里那个苍白羸弱的青年,如今高大得好像一座,无人能够逾越的山。
齐楹与薛执柔离开许久了。
太皇太后依旧沉默地坐在案桌后面。
迎春有些担忧地唤了她一声。
她看着桌上的药,艰难问:“这东西用不用,还得娘娘说个准话。”
阿芙蓉,阿芙蓉。
可以是仙丹妙药,也可以是穿肠之毒。
“含章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皇后娘娘还没动静。”迎春小声回答,“原本才九个月,还没到日子呢。”
太皇太后的目光逡巡在漆盒上面,良久之后终于说:“叫医官把药给她喝下去吧。”
说的是那催产的药。
“把这阿芙蓉,送到舒让房里叫太医瞧瞧。”她咬紧牙关,字字句句像是从齿缝间流出的,“若真万不得已,希望这东西,能保住舒让的性命。”
迎春的手都抖了:“那若往后,陛下真依赖上这东西该如何?”
太皇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若真想用,倾举国之力,还怕供应不上么。”
她的手紧紧握成拳,显然心中亦难逃百般挣扎。
“如今哀家懂了,什么叫饮鸩止渴。”
再抬起眼,太皇太后的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起来:“当务之急,是要抓到刺客,重刑拷打,抓出元凶才是。”
*
马车里的灯还是齐楹进别馆之前点的,星星点点的灯光,把车舆里照得只能看见依稀的人影。他单手解了眼上的丝绦,微微眯着眼适应着此刻的烛火。
执柔披着他的衣服,层层叠叠的衣料堆在一起,簇拥着这个雪肤花貌的女孩。
鼻尖和两颊都被冻得泛红,盈盈明眸似有秋水在眶。
高烛照红妆,当真是美得我见犹怜。
于是齐楹笑:“我那狠心的小娘子,为何屡屡见我都是这幅泪光盈盈的样子。”
言罢,又去刮她的鼻尖:“惯是会叫我心疼的。”
他不笑的时颇像是冷淡矜重的将军,但凡眼里有笑,变成了风流浪荡场上的公子。
执柔咬着唇睨他,而后才道:“你是如何赶回来的?”
她才从外面上车来,一冷一热,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骑马。”他言简意赅,并没有隐瞒,“近来才学会的,必然不如我们执柔身姿矫健。”
执柔拉过他的手,果真见掌心处全是被麻绳磨出的星星点点的血痕。
他才学会骑马,难免有驾驭得不甚得心应手的地方,只是这法子赶路最快不过。
见执柔脸上挂着一丝心疼,齐楹不动声色地合上手掌:“我把阿芙蓉给了齐桓。”
执柔猛的抬起头。
“不是我想要看他受尽折磨的丑态,也不是我存心报复。”齐楹靠着车舆,微微闭上眼睛,“是我知道,只有这个东西能救他。”
四处战乱,缺医少药。纵然是齐桓,也不见得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救他危难的灵芝仙草。
“我懂。”执柔轻声回答,“全益州的医官都在别院里,据说太皇太后已经让人备下了催产的药。齐桓性命堪忧,太皇太后便是拼尽全力,也要救活他。”
“微明。”执柔轻轻抬头,“这事情,是谁做的?”
她不是疑他,而仅仅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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