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100)
作者:步月归
但她却相信,齐楹是愿意为薛执柔付出一些东西的。
“所以娘娘来留妾身喝茶。”执柔笑着答,显然是懂了太皇太后的弦外之音。
太皇太后未语,片刻后她才轻声说:“执柔啊,你心里可曾怨恨过哀家?”
鸟惊庭树。
执柔平静说:“没有。”
她的眼睛如平湖秋月般宁静:“娘娘对妾身有教养之恩,妾身永志不忘。至于过去种种,都早成了云烟过眼。如今妾身甚至感激娘娘把妾身留在长安。”
因为她在长安遇到了齐楹。
“他便当真这么好?”
执柔与她目光相碰:“娘娘想听真话吗?”
她笑:“舒让不及他万中之一。”
这话是在公然打太皇太后的脸。若在之前,执柔不管心里想着什么,话总归是会说得很圆融的。
太皇太后听着,心里不是个滋味。
她没说让执柔为齐桓诊病的事,防备她也是因为齐楹。
太皇太后不想为难她,叫人给她准备了额外的房间休息。
跟着迎春一路走到门口时,执柔微微侧过身来,她对着太后再福了福:“娘娘。”
她笑:“今日执柔斗胆,也想问娘娘一句。”
“娘娘心里,拿我当什么?无非是棋子而已。在长安如此,在益州也是如此。”她眼中没有怨恨,只是在陈述实情,“执柔欠娘娘的恩情,在长安时便还完了,若不是当年从房梁下面捡回这条命,执柔也没有福气站在您面前。”
“至于如今,娘娘防备妾身、防备着妾身的丈夫,妾身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只是还请娘娘别再说什么恩情不恩情、怨恨不怨恨的话。”她笑未及眼底,“未免太可笑。”
这话落入太皇太后的耳中,她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生气。
而是恐惧。
恐惧在这一刻,她竟然不敢反驳执柔什么。
她不是那个失怙的孤女,齐楹也早已摆脱了傀儡的身份。
执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地罩后面,太皇太后浑身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只能勉强靠着迎枕。迎春过来替她捏腿,太皇太后颤声说:“那时我便劝过陛下,重用齐楹是与虎谋皮,他太过自负,说齐楹不过是个瞎眼的病秧子,如今你瞧瞧,薛家那丫头都要骑到哀家头上来了。”
迎春连忙给太皇太后顺气:“娘娘别生气,好歹汝宁王这些日子来,待陛下也算是真心的。”
的确是又得了几座城池,这些功劳能算在齐楹的身上。
可齐楹得到的东西更多,比如大臣们归附的心思,再比如从齐桓手中漏出去的一些兵权。
“只盼着陛下等度过这一关。”太皇太后按着自己的胸口,“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不会的,益州城如今已经封了,就算消息走漏出去,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太皇太后靠着枕头许久都没说话,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可哀家这心里,实在是……”
实在是害怕。
她身居高位几十载,从没有像今日这么害怕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根源是什么,是这个从小最疼爱的孙子,还是这摇摇欲坠的皇权。
*
入夜后,雪又下起来。今年的雨水丰沛,不光夏日里频频下雨,到了冬天,雪也比往年厚密。说是瑞雪兆丰年,可今年变故太多了些,没人敢来惹主子们的不痛快。
全益州的太医都救不了齐桓的伤,徐太后一整日水米不进,来找太皇太后哭诉了许久。
外头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头郎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到了太皇太后鞋前,声音有些发颤:“娘娘,娘娘……”
“出了什么事,好好回话!”迎春斥他道。
门头郎不敢抬头看主子,手指掐着地毯,哆嗦着说:“汝宁王来了。”
别说是迎春,就连太皇太后的脸色都猛然一变:“他不是在泠安吗?”
泠安此地,就算是坐着最快的马车,总也得用上一整天才能到益州。
“不……不知道……”
迎春惊疑不定:“可,可城门已经关了啊。”
门头郎磕头说:“他有陛下的钦赐令牌,哪有人敢去拦他……”
“另外,他还说,”他压低了声音,“他说他有能救陛下的法子。”
太皇太后挥手叫他下去,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徐太后不是个很有主意的,只殷殷切切地望着太皇太后,盼着她能给个什么主意。
“他说的话,哀家竟不知能信几分。”太皇太后看向徐太后,“他为着什么来的,你也清楚。若不是薛家那丫头在哀家这,只怕汝宁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根本不会淌这浑水。”
“所以哀家不得不防备着。”
徐太后已经病急乱投医了,没头苍蝇般撞了两日,她恨不得死马当活马医:“总归他们是兄弟,齐楹也没做过什么害了陛下的事,咱们现在横竖也没个好法子……”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眼里涌出泪来:“臣妾只有这一个孩子,好歹得要给他个活路……”
她哭得太皇太后头痛,最终点头:“哀家去见他。”
*
太皇太后身量很高,年过半百的人,鬓发微霜,身体仍挺得笔直。
女使们拎着风灯替她照着身前的路,太皇太后拢着黄铜的袖炉,沿着石子路走到了花厅。
花厅外站着几个人,太阳穴微微凸起,一看就知道是以一当十的高手,不过都按照规矩没有带武器。看到太皇太后,他们齐齐对着她单膝跪地施了一礼。
珠帘摇荡,迎春替着太皇太后掀起帘子。
一个男人独自背对门口坐着,面前摆着一杯茶,看样子一滴都没有碰过。
他眉骨下的丝绦系得一丝不乱,人也端方清隽,根本看不出舟车劳顿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齐楹照旧施施然起身行过礼。
太皇太后不说话,目光往他身上瞟,从衣着打扮、沾了雪的缎头靴,再到那条遮挡了他视线的竹纹丝绦。
齐楹任由她打量,率先开了口:“不该这么晚叨扰娘娘的。”
“只是家里小姑娘年岁小,做事没个轻重,我放心不下她。”他唇边有笑,声音却冷,“不知娘娘能不能赏脸,叫我带她回去。”
梆子恰在此刻打完第二下,风刃如刀,朱红的灯笼被带着雪的风吹得摇摇晃晃,齐楹的脸就在这火烛光影深处明明暗暗。
他披着深色的氅子,人影被拉得幢幢似鬼影,花厅里没有生炭盆,他说话时口中呼出淡淡的白气,才叫人意识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活人。
若不然,当真是像极了从地府里走来的玉面阎罗。
第72章
此刻正是雪下得最细密的时候, 外头的风间或是透过珠帘吹进来。
灯火细绒绒的,像是将宣纸上的人影裁剪开来。
鸦青的发、垂逶的丝带,腰间佩的双环。
太皇太后轻轻吐一口气:“你说有能救陛下的法子。”
她的目光转向桌案, 上面早已摆着一个漆盒。髹涂着朱、黑两种颜色,色泽暗沉深邃。
齐楹徐徐将漆盒打开, 里面是一盒药材。
“这是何物?”
齐楹勾唇:“阿芙蓉。”
端着茶盘的迎春手微微一抖,茶水溅出了几滴。
太皇太后倒吸冷气:“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将此等秽物带到哀家面前来。”
这种从外域进贡的药,宫中的很多太医见都不曾见过, 大多也只能是从古籍中搜罗出只言片语, 太皇太后听说过, 也从不曾亲眼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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