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裟(28)

作者:秋澜如绾


白术早靠着洞壁睡着了,芙姝还会时不时激灵一下,空出来的那只手便拍拍阿禾,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不哭不哭,痛痛飞飞一类的话。

荀卿瞧着她,感觉她的脸下一刻就要磕到砂壶上了。

他抿紧了唇,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

若说她不冷漠,她连一块糖饼都不让他发,冷然地瞧着那些跪倒在雪地上的村民,催着他快走。

若说她冷漠,可是她自来到这里之后便一直忙着照顾这个小丫头,忙上忙下,一刻都未曾停歇。

他悄悄来到少女身边坐下,芙姝蓦然感觉到一股冷意袭来,眼睫微颤几下,睁开了眼。

她抬头,眸光潋滟,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回来了,外面冷吗?”

少年望着她翕动的唇,咽了口唾沫,沉寂的心疯狂悸动,他想说冷,可是他不敢开口,他怕一开口,自己这颗疯狂的心便要跃出薄薄的胸腔,跃到少女的面前。

这完全是他想象中最美好的光景,若芙姝嫁的人是他,怀里抱着的是他与她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没有颠沛流离,也没有鬻儿卖女……

望着这副光景,心跳愈发地快,少年张张唇,他忽然感觉眼前有些眩晕,心中悄然升起一丝罪恶感。

他在觊觎。

他在光明正大地觊觎别人的妻子。

此番恶念一起,少年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掐在肉里,力道之大,几乎要掐出血。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微垂着头,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他不能这样。

妙寂尊者是他为数不多最敬忠钦佩的长辈,他又怎么能觊觎敬爱的长辈的妻子?

他真是恶心。

没有人会比他更恶心了。

啪——

他又扇了自己一巴掌,力求清醒。

芙姝惊悚地望着他:“你,你干嘛莫名其妙打自己两巴掌?!”

他不敢看她,声音闷闷的:“有蚊子。”

芙姝:“……”

“别愣着了,快帮我把那汤剂盛出来。”

少年蹲下身子,替她把壶中的汤药盛到一方小碗中,问道:“她患的是何症?”

“慢惊风。”芙姝果断地说出病症,随后慢条斯理道,“我给她熬了固真汤,为了适口,我还特地选了《兰氏秘藏》的方子,升麻、羌活、柴胡各一钱,还有灸甘草与泽泻等等甘味的药材各一钱五分。

“另外还有黄柏、知母各二钱,药性比较平,不易伤及其他肺腑肝脏。”

荀卿见她考虑得如此仔细,心中一暖:“谢谢你。”

然而芙姝的面色并没有轻松起来,只是继续正色道:“所以呢,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带着她去岐山吧。”

面对少女的质问,荀卿艰难地开口道:“我还没想好。”

“你总不能将她再送回去了,给予人之希望再收回,比自始至终的冷漠更残忍。”

所以前面她才说若是不能每人分到一块饼,那便不要分。

有时候,芙姝的话语总是通透无比,像把锋利的刀,直直刺入肺腑,往往还不会轻易拔出,必须要在里面转个来回,将一颗心剜得鲜血淋漓才罢休。

少年声音喑哑:“或许,到了城里,花点碎银,托个好人家。”

“你怎么知道哪户是好人家?”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托付

无声的寂静蔓延在二人周围,天快亮了,阿禾醒了。

她揉揉惺忪睡眼,软糯的嘴唇嗫嚅道:“阿爷呢……”

芙姝与少年对视一眼,随即毫不留情地说:“他死了。”

剑修浑身一震,震惊地望着芙姝。

她竟如此直接!

阿禾又问:“死了?死了是何意?我要去找阿爷,天亮了,阿禾还要去山上挖菜吃。”

“我这里有糖饼,你不用挖菜吃了。”

芙姝眉眼微弯,从背囊中拿出一块软乎的糖饼,递给她。

阿禾接过糖饼,道了声谢谢。

她仔仔细细地望着芙姝身侧的荀卿,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唇红齿白的人,在她眼里,阿兄穿着秀才服的模样是最好看的。

她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他的脸颊。

“你是仙人吗,怎么长得这么漂亮?”

少年无声地笑笑,也不点头,哄着小女孩将盛出来的药全喝了。

芙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找个人家照顾的话,你要定期来看她,或者先托他们照顾,等过了明年春天,我修书一封给阿母,让阿禾去我殿内做事。”

“日后莫要善心泛滥,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本,若有下次,我绝不会帮你。”

说完,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又看看白术,果断补充道:“也不会让师姐再帮你。”

少年嗫嚅许久,方才从喉间挤出一声轻轻的谢谢。

队伍重新整顿了一下,为了不再出现先前那种情况,芙姝果断抓起一把泥往脸上糊,又 将身上的袖肘扯得破烂无比,刘海也用水给捻成一条条的。

一瞬间,她变成了个脏兮兮的小姑娘。

白术也跟着她一起往脸上抹泥,不多时,整个队伍都变得脏兮兮的,像丐帮弟子集体出来讨食。

荀卿震惊于芙姝的做法,而芙姝对此习以为常,随后趁他不注意,也往他白净的脸上狠狠糊了一把脏兮兮的泥。

那泥还是她精心从角落里抠出来的最黏糊最黑的泥。

那两束被泥打湿的垂在颊边的长鬓发,湿哒哒地黏在少年剑修脸上。

荀卿忍受着脸上黏嗒嗒的触感,脸上俨然是一副不情愿又只能屈服淫威之下的模样。

不情愿又只能屈服,哎呀,瞧上去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芙姝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头,在他要炸毛的时候果断躲在了白术身后。

该说不说,芙姝不愧是皇宫里出来的,瞬间便能切换成委屈巴巴的模样,然后将白的说成黑的:“呜呜师姐,荀师兄他欺负我,还往我脸上糊了最脏的泥!”

荀卿扣紧了手中剑柄,咬着牙瞪住躲在白术身后笑得花枝乱颤的芙姝。

最好别让他日后逮到她的狐狸尾巴!

整顿过后,他们继续朝着岐山进发。

一行人行了五十多里地,又来到一个镇上。

镇上可热闹多了,有许多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弥空自己也是个半大小子,虽然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可眼睛却总是向着傩戏摊子瞟去。

阿禾乖乖地坐在荀卿肩头,左顾右盼,眼里充满稚嫩的希冀:“你们要带我到镇里找阿姐吗?”

芙姝想了想,这小丫头的阿姐估计是迫于家中生计,来镇里找事情做了。

所以她顺着阿禾的话头接道:“嗯,你阿姐在镇里是做什么买卖的呢?”

阿禾却只讷讷地说:“阿姐没有做买卖,阿姐只是去拜菩萨娘娘了……”

菩萨娘娘?

芙姝皱皱眉,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荀卿踏着一双黑靴,用肩头撞了她一下,微过侧脸低声道:“我腰间系的法绳动了,镇上怕是有异。”

芙姝面色一白,认真地瞧了他一眼。

少年剑修乐得见她这副模样:“你怕不怕?”

芙姝仔细思索一番,得出了结论:“若是女鬼,我不怕。”

“师妹,你看这个胭脂,我长这么大,还没给自己买过胭脂!”

白术最为年长,所以她是芙姝这一队的大队长,可她平日里也无甚机会下山,一时间玩心重了些。

芙姝邪魅一笑,勾上白术的胳膊:“原来师姐你喜欢胭脂?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我家堆的胭脂能塞满整个宫殿!”

白术咽了咽口水,眼睛亮亮的:“真的?”

芙姝唇角勾着一抹幽深的笑,语气引诱着人上钩:“对啊,我家不仅有胭脂,还有无数绮罗玉石,绫罗绸缎!若你喜欢,你还可以用珠屑铺街,金粉砌殿!”

此时,弥空念着阿弥陀佛的嘴停下了,他深深地蹙眉喝止她:“够了,莫要误人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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