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裟(27)
作者:秋澜如绾
可是思及她方才语气那般软,他的面颊又无故升腾起一股热意。
意识到自己不争气的脸红行为,荀卿愈发羞耻,他紧紧抿着唇线,走得更快了。
不多时,他们走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村庄旁。
老儿垂髫坐在湖边相互梳理着头发,旁边的梅树上绽着几朵零丁的红梅,有些寥落。
正是傍晚,有村民将饭摆在了自家门口的大矮案上,一点软和稀烂的白菜,一个结着厚厚黑垢的土锅里呈上点稀米汤,两个小馍馍,瞧上去没什么油水。
一大家子围坐在桌边,明明小孩胳膊肘还漏着风,面色冻得青紫,那些大人嘴上却不留余力地夸着今日的饭菜有多好吃,哪道菜有肉味。
许多弟子眼中泛起可怜之意,而芙姝眼中却十分复杂。
他们这个队伍足有十余人,穿着虽然已经十分朴素,但气质仍卓然出尘。
那些村民见了便惊恐地捂住小孩子的眼睛说罪过,有的再胆小一些的,膝盖一软,直接跪下来对他们磕头。
大雍律法,在城外见到贵族出行,平民要跪送。
他们显然把芙姝一行人当贵族了。
那些稚童被大人冷不丁地拽到地上下跪,细瘦的手臂都差点要断了,他们又没力气跪,稚嫩的脸啪地一下摔到雪地里,或许再等等便会被雪给呛死。
这让芙姝想起自己以前很怯懦,被其他小亲王欺负得狠了也不敢欺负回去,又不讨父皇母后喜爱,整日呆在死气沉沉的偏宫里。
偏宫里的内侍个个都是人精,知道她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莫说米汤,她连水都只能喝馊水。
后来她将那些小王八蛋子全引到她的屋子里,一把火全烧了个干净。
自此再也没有人敢让她喝馊水了。
也是那时,她终于知道这个人世间并不那么美好,很多东西都要靠争,靠抢才能得来,不去争不去抢,只一味地退让,一味地服软,服从,最后只能惶惶终日,以头抢地,至死也无法瞑目……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糖饼
“我们快走,离开这里。”芙姝拢了拢衣服,言简意赅道。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而另一旁荀卿观察着她的行为,眼里渐渐落了些许晦暗。
像芙姝这样尊贵的主子,自小被捧在手心里,定是瞧不起这样粗糙的吃食的,或许喂猪都嫌磕碜。
可是在他小的时候,一碗米汤便是一家人最奢侈的饭食,有米汤,阿娘便能继续上山挖野菜,有米汤,阿妹就还能活。
想到这里,荀卿紧紧握着拳,从储物戒里拿出了几块糖饼。
芙姝一把将他拉住:“你要做什么?”
“给他们吃。”
芙姝愣了一下:“那么多人,你确保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块吗?”
他顿住,随后摇摇头。
芙姝看他一眼,又与队伍里的其他弟子说:“你们有糖饼么?”
其他弟子见到那村庄又穷又破,有的迟疑地点了点头,有的则闭上眼一个劲儿摇头。
芙姝转头便对荀卿说:“既然不能每个人都分到一块,就都不要给。”
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家子,手里拿着一袋饼,犹豫地开口:“可是那个孩子,她会死的……”
他清润的眸子里倒映着澄澈白净的雪,惊心动魄。
“我们再不离开,他们会在这里磕头磕到死,你信吗?”
就在这时,方才坐在溪边的老人杵着拐杖,向芙姝一行人走来。
他推着怀里的小姑娘,眼角的皮褶深深地堆积在燕尾,瞧上去十分殷勤,一点儿没有不好意思。
他开口便是一把破锣嗓子:“贵人,你们是不是有吃的?我家禾儿能干事儿,您看,要不收了她做奴?我们家还有老二在镇上读书 ,开春要去郡上考秀才了,她很听话的!四个饼,四个饼就够了!”
小丫头听到可以吃饼,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
芙姝敏感地捕捉到他话语中携带的信息:“哦,老二考秀才,那你们家老大呢?”
禾儿又举起手:“阿禾晓得!阿姐去拜镇上菩萨了,还没回来!”
那老头嘴角古怪地猛抽了一下,似乎是嫌她话多,藏在袖子里的枯手不动声色地狠狠掐了下她细嫩的胳膊肉。
而小丫头只是瑟缩了下手臂,面上被寒风吹得有点白,嘴角仍挂着笑。
这不可能逃过剑修的眼,他眸色微冷,细细打量着这个女童,她身量还没他一把剑高,就这样,那老儿还要把她卖给他们做奴。
他微微阖上眸子,耳边不仅仅有霜雪簌簌落下之声。
还有……
还有当年妹妹被阿爹当块肉卖掉时的哭叫,被生生分食时的哀嚎!
他倏然睁开眼,望着阿禾,无意间扣紧了腰间的剑,喉结上下滚动。
芙姝不想让他开口,推着他就要走:“我们没有饼,你看错了。”
那老者早在河边观望久了,知道那少年本来就有些意动,便用手别开芙姝,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袖子:“小,小郎君要不再看看?咱们家阿禾很乖的,长得也白嫩,你看!”
说罢,他将阿禾身上本来就薄的衣物撕扯了下来,小姑娘一愣,眼睛缓缓睁大,细瘦的身躯没有衣物蔽体,根本受不了这样的严寒,她瑟瑟发抖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少年漂亮的眉目染上薄怒,他一声怒喝,推开那老头,迅速脱下身上的衣物裹在阿禾身上。
“你作何扯她?”
那老儿面色沉沉,趁着少年蹲下身子护住小阿禾时,顺手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糖饼。
荀卿抽出腰间的剑想威慑他,可那剑太冷,剑光闪到了阿禾的眼,她哭得更厉害了,荀卿没有办法,又只能先将剑收起,神色悻悻地望着芙姝。
“阿爷,阿爷不要阿禾了吗?”小女娃呆呆地开口,她挣脱少年的怀抱,转身向她的阿爷走去,可她脚一扭,紧接着便摔了个大跟头。
这一摔可把她摔得七荤八素,皮肤接触到冰冷的雪,彻骨的严寒由身入心,她慢慢地无声地蜷缩起来,浑身发颤。
她的确很乖,乖到不会哭。
芙姝叹了口气,又过去将她抱起,却发现她已经冻昏过去了。
剩下的几户人家见那个老头要到了糖饼,纷纷将自家小女推出家门。
与其让她们去镇上祈求‘菩萨’垂怜,不如直接卖给富贵人家做奴,赏酬来得又快又多!
剑修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他深深蹙起眉,重新按住腰间的剑,手背的五个骨节微微发白:“怎么那么多?”
他缓缓收回方才的恻隐之心,刘海垂落,眸光晦涩不明,胸腔里的怒意翻山蹈海,一层一层地堆叠升高,直至燃烧成为熊熊烈火。
眼见情况不对,芙姝轻轻推了他一下:“还愣着做甚,快走!”
白术担忧地瞧着小丫头青紫的脸:“这下咱们必须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若是继续赶路,她恐怕撑不了多久。”
弥空点点头:“我方才用神识探测过。不远处有个洞穴,不如咱们今晚就在那里歇——”
他话还未说完,荀卿便从芙姝怀里小心翼翼地抱出阿禾:“我先去。”
那动作十分熟练,芙姝猜他以前肯定还有个妹妹,而且还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他越走越快,轻淡正直的身影隐入山林中,很快芙姝便看不见他了。
剩下的弟子一眼都不敢多看那个村落,一个走得比一个快。
夜色如霜,有几个弟子坐在洞窟里休憩。
现下已是亥时,少年披着一身浓重的夜露,与其他弟子自外头巡视回来。
他越过洞内结界,便嗅到了浓苦的药味。
火光照亮了半边洞壁,芙姝头发散了半边,面色沉稳又冷静,篝火的亮光将她的脸映成赤金色,光影潋滟在面颊上,像盛着一盏琥珀酒。
她怀中抱着安睡的小丫头,睫毛垂落,瞧上去困得要死,偏得手还在给身前正熬着药的砂壶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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