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珠(6)

作者:云雨无凭


白玛说:“我也想看看。”

女子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的光,她认为这是贡嘎甲央赐予丹珠的很大的殊荣,丹珠说:“你当然能看看,毕竟,你是少爷亲近的人。”

白玛羞涩低头,喝了一口奶茶,她咀嚼着杯底的碎茶叶,说:“我不期盼与他多么亲近,虽说少爷要了我,但我知道那不代表什么,他不喜欢我,也不会娶我,我只是他的侍女,就应该做好侍女该做的事。”

真好,丹珠想,白玛如此清醒地活着,真好。

两个人咀嚼着去年吃剩的干肉,这些吃食不可能进主子们口中,所以,只能由他们来消耗,灶下的火苗闪着红光,厨房里还有另一个忙碌的人,是丹珠不太熟识的一位厨娘。

丹珠又想,要是德吉也在这里,就好了。

雪下起来就难停,贡嘎甲央骑着马,带了一队人出去巡视,小半天以后,他才回来,雪花落满了他宽阔的肩头,也淹没着他束起的发。

他下了马,看见了等在院外的丹珠。

“少爷,辛苦了,您冻坏了吧?快去楼上烤火吧。”

丹珠穿着一件干净的旧袍子,看上去比早晨的衣服单薄,贡嘎甲央随口问他为什么换了衣服,他说午后在院子里做事,打湿了那件衣服。

厅里准备好了酒菜,贡嘎甲央和几位信任的部下同饮,他们吃着鲜香的炖肉、酥脆的面饼,以及几样酥油、奶酪。

丹珠为他们斟酒,然后,便坐在贡嘎甲央的身后,白玛附身过来,悄悄地同他讲:“我们少爷怪英俊的,不知道他今后会有怎样一位夫人,二少爷的未婚妻漂亮,我们少爷的妻子会更漂亮。”

说着话,女子的颊上泛起了激动的红云。

丹珠抬起手,遮住了嘴巴,在白玛耳边说:“不要乱讲了,我怕少爷生气。”

话音没落下,贡嘎甲央就转身过来,盯着两人好半天,他道:“侍候不好就去帮他们搬柴吧。”

白玛捂着嘴噤了声。

丹珠知道贡嘎甲央是在说着威胁的话,他连忙上前为他倒酒、切肉,又掰下小块的面饼,放进他面前的肉汤里。

丹珠说:“少爷,我们错了,我们不会了,您息怒,多吃一些。”

贡嘎甲央继续和部下们聊着正事,他仰头喝下了半碗酒,接着,丹珠立即将他的酒碗满上,贡嘎甲央沉默、思忖,他忽然发现,曾经说要将德吉许配给丹珠只是玩笑,而现在看来,白玛和丹珠才是最相配的。

他们是少年和少女,是两个同样卑微的人,就连身形和个头,都那样和谐,像是天生的一对。

随即,贡嘎甲央又否认了自己方才的念头,若是他们真的成了亲,大概就不能在这里侍候他了,贡嘎甲央一生都不会缺侍女和奴仆,可他实在懒得总去调教新人。

丹珠眨着圆圆的眼睛,一张俏脸藏在青稞粥的水雾后面,他举着盛了粥的汤匙,送到贡嘎甲央的嘴边,安静地待他回神,然后,说:“少爷,喝一些吧,身子暖和。”

TBC.

第八章 私会-03

这一夜,贡嘎甲央醉酒,整座山头大雪不停,燃着炉火的卧房里,贡嘎甲央躺在白玛的膝盖上,丹珠为他拿来奶茶解酒;这一夜,四下寂静又不平静,不远处的阿都土司领地里,爆发了一场枪支和炮弹的战争。

贡嘎甲央握住白玛热乎乎的手指,说道:“给我唱首歌。”

“少爷要听什么歌?”

“丹珠给本少爷唱首歌,还从来没听过你唱歌。”

他还是握着白玛的手指,却用言语将丹珠弄得惊慌紧张,丹珠拿来湿帕子为他擦脸,说:“少爷,让白玛唱吧,姑娘家,嗓子好听。”

白玛却捂着嘴“咯咯”地笑,说道:“丹珠,少爷要你唱,我也想听你唱。”

“我想想,”丹珠很是迟疑,缘由是他本来并不擅长歌舞,他没有其余的少年少女们热情的笑容,也没有一把十分亮的嗓子,他说,“那我给少爷唱一首我阿妈唱过的歌。”

藏地的冬夜,有草浪,有风雪,有连年不停的斗争战事,有坚实的边界和温暖的炉火,白玛和丹珠坐在地毯上,白玛抚摸着贡嘎甲央的身体,为他盖上了一张羊皮毯子。

贡嘎甲央因为醉酒头疼,所以闭着眼睛蹙眉,丹珠唱道:“酥油点亮了灯,积雪化成了水,我等待着,等待着山间的春天,阿妈的头发贴在我的脸颊上,阿爸的佛珠伴我走进难醒的梦,一觉醒来,天亮了,朝霞温暖,是春天来了,阿妈的头发缠绕我的手指,阿爸的佛珠陪我走向雪山,我盼望着,盼望着春暖花开,盼望鸟儿唱歌,我盼望美丽的梦境永远不醒,阿妈和阿爸,都在我的身边……”

贡嘎甲央像是睡着了,他缓缓呼吸着,松开了抓着白玛的指尖的手,白玛低下头,却哭了,她说道:“我的阿爸和阿妈,都死了,我想他们了。”

“白玛,”丹珠认为自己并不会安慰人,他清了清因为唱歌干涩的嗓子,说道,“至少现在,你还有少爷,还有我,对了,还有贡布,少爷说他是个英勇的战士,要是你愿意,今后可以嫁给他,他会让你过上好生活的。”

“贡布……”

白玛这才仔细地回忆起护卫贡布的样子,他威严,可有时候爱笑,他生得黝黑又俊俏,眼睛和鼻梁都很漂亮。

白玛害羞地低下了头,擦干眼泪,说道:“他这样的战士,不会喜欢我的。”

“会的,白玛,会的,如果你爱上了他,你就告诉少爷,少爷会替你们做主的,”丹珠笑眯眯,说道,“你又这么漂亮,贡布他……也会喜欢你的。”

丹珠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他令一位无依无靠的女子有了盼头。

贡嘎甲央真的睡着了,丹珠与白玛聊了那么多事,他都没有醒来,灯油燃尽,白玛去柜子里取新油,贡嘎甲央躺在了丹珠的腿上,丹珠望向青年俊俏的脸庞,欣赏时,不由得唱起了另一首歌——

“缠绵的少女少年,是河水汇入江水,远处马上的人儿,在等谁,在等谁呢……”

/

边界以外的枪炮声终于停了,这时候,雪也停了,然而,平静只持续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积雪经历了反复的消融和凝冻,终于,贡嘎甲央捉住了他的部下中的叛徒。

丹珠和白玛靠在仓库的门板上,偷听他们在院子里宣告行刑,好奇的白玛透过门缝向外看去,然后,便被吓得脸颊惨白,她惊叫,又惊慌地捂住了嘴巴,说:“耳朵被割掉了,佛祖,那位索朗的耳朵被割掉了。”

白玛的话,使得原本心虚的丹珠的心脏“咚咚”直跳,他蹲下了,颤抖的双腿还在发软,他也朝着门缝外看去,只见,行刑人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两只血糊糊的耳朵,扔进了一旁的破盘子里。

贡嘎甲央站在楼房二层的栅栏后边,他神情严肃、冷淡,后来,又转身与贡布交谈。

白玛说:“丹珠,丹珠,按理说,少爷是要杀了他的,可是,少爷想要折磨他,所以割了他的耳朵,拔了他的舌头,让他今后每天做苦工。”

“白玛,叛徒的下场就是这样的。”

丹珠说得那样轻缓,他在说那位下场悲惨的索朗,也在说自己,他一闭上眼睛,全是贡嘎甲央宣告对他行刑的真切的想象。

再后来,行刑人又拔了那位索朗的舌头。

白玛被吓得不轻,她从仓库的旧箱子里找到了一套旧却精美的瓷器,她告诉丹珠:“我今天晚上睡觉不敢闭眼睛了,小时候每次看行刑,都是捂着眼睛的,这是头一次敢看。”

“白玛,不要害怕,你不会遇上这种事的。”

“谁知道呢,”白玛却摇了摇头,说道,“要是少爷哪天看我不顺眼了,我恐怕得消失了。”

“不会的,白玛。”

丹珠觉得白玛是多虑,因为,他所认识的贡嘎甲央并不会对侍女用残酷的刑罚,而未来的某一天,倘若他与诺布的关系暴露,他可能真的是某种凄惨的下场了。

丹珠和白玛将瓷器拿去厨房,洗干净,用来盛当天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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