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珠(30)
作者:云雨无凭
“信寄不到那地方,再说,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我甚至不知道他死了还是活着,他答应我了,藏历年之前就回来,眼看要过下一个藏历年了,他还是没回来。”
丹珠忍着不哭,只是红了眼眶,他把手腕上的镯子拿下来,说:“我自己打的,有两个,他一个我一个。”
“丹珠,如果等不到,就别等了,”五凤无法彻底共情丹珠的痴心,在她的世界里,爱情像风一样自由,爱情能是新血,而不能是牢笼,她笑了笑,说道,“我可以帮你找个喜欢的姑娘。”
“不,不,五凤,他会回来的。”
秋日的阳光微暖,丹珠将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他甚至无法相信自己的话了,他觉得贡嘎甲央不会回来了,他疯狂地回忆起在成都共同度过的那七个昼夜,然后,失望成了绝望。
天气明明不冷的,手心里却那样冰凉。
五凤说:“忘了那个人吧,她这么久不来信,就是没把你放在心上,要是她心里有你,是不会让你这么担心的。”
“不,他心里有我,有我的……”话语只剩下气音,丹珠难过地转过了身,他走进墙角里去,站在那里望天空,他拼尽全力调节着呼吸,说道,“他是我的太阳,是雨天,还是云彩,他是我的全部,为了他我什么都能做。”
“丹珠,”五凤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不能这样,痴情不是这种痴法,你知道什么是外面的世界吗?你知道什么是你自己吗?你知道什么是事业吗?人的一生不仅仅有爱情,正相反,爱情是很不起眼的,人是要去改变世界的,你懂吗?”
五凤的眼里闪动着泪花和光亮,她多么希望丹珠成为她这样的人,但她不曾细想过,可怜的丹珠永远无法像她。
丹珠离开了银匠家的院子。
几个月以后,金银店铺归为国营,丹珠继续在店铺里做着事,他还是会见到耐心劝他的五凤,还是会见到疼他的师父,他在闲暇时候逛遍了整个成都,成都什么都好,风物好,人好,气候好……
唯一不足的是,这里没有丹珠的爱人,这里因为孤单而悲凉,连红花绿树都成了冷色,丹珠度过了贡嘎甲央离开以后的第二个藏历年,来到了又一年温暖的春天。
他在春分的夜晚做了个梦,梦中有雄伟的官寨,有寥廓的边界,有草场和马群,有经幡与羊倌,有丝绸一样浓滑的酥油茶,有成堆的卡塞和鲜红色的干肉。
有贡嘎甲央的马背,有吉吉湖的春天。
TBC.
第三十四章 人世-03
这一觉醒过来,已经是蓉城的秋天了,南措在细雨中刷洗着房里的地毯,丹珠去院子里帮忙,他已经经历了最煎熬的时间,现在,变得绝望而平静了,他说道:“阿妈,您这样淋着雨,太凉了。”
“不凉的,丹珠,在官寨的时候,我们冬天睡在马棚里,雪落在我的脸上,”南措微笑着,继续用力地刷着地毯,她知道丹珠做活细致感觉,所以将更大的那只刷子递给了他,她说道,“我觉得你这些天不再想着少爷了,阿妈的意思是,少爷不会再回来了,你不再等他,但也不要责怪他,他对我们是有恩情的。”
“阿妈,我不再等他,可我责怪他,”丹珠平心静气地说道,“他不应该向我承诺的,害得我,白白等了这么久,现在不再盼他回来,可还是想知道他的消息,他活着的消息。”
“少爷会活着的。”
善良的南措,在此时想要极力劝解,却说不出“少爷或许已经殒命”这样的话,她透过泪光,酸楚地看向儿子,令她高兴的是,他的样子终于好一些了,比春天好了,也比夏天好了。
或许,他们母子要在这一座未生未养他们的城里,过完一生了。
丹珠不再等待贡嘎甲央,南措知道,从夏末的时候开始,他就不坐在家门外发呆了,他将川话学得很好,所以有了一些朋友,那些朋友里也有心悦丹珠的姑娘。
丹珠开始过起最平静、最平常的日子,他早出晚归,要做好铺子里的事,他总是帮助他的阿妈,将小小的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他们将家里留给贡嘎甲央的那间空房租给了一位北方来此的大学教师,以此换得几个零用钱,生活不再缺少什么,能睡个安稳觉,能填饱肚子,对曾经可怜的南措和丹珠来说,已经是可喜的生活了。
丹珠不再等了,却也将姑娘送他的糖盒还了回去,他告诉南措:“阿妈,丹珠这一生,不会再有别人了。”
“你便为甲央少爷祈祷吧。”南措无奈,可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她希望丹珠能有家庭,这样,她便能安心老去,可她震撼于丹珠的坚贞,更无法体会他和他之间的爱。
丹珠不再等了,他的笑容多了,他从少年长成了青年,变得高挑而英俊,并且,坏掉的眼睛无法减弱他的光芒,而更像是镶嵌在神明脸上的玉石,丹珠记得,他的少爷总爱亲吻他那只坏掉的眼睛……
而现在回忆起那些,像是在感念上一世的事了。
“佛祖保佑,阿妈要长命百岁,要永远安康,我要陪阿妈很久很久。”
在丹珠的祈愿中,他为南措过完了生辰,他送给她一只银质的发簪,告诉她:“阿妈,我们要好好地生活,我要尽心尽力地孝敬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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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落定,藏地解放,曾经凄惨的奴隶们在欢庆,而土司家族死伤大半,他们亦或自杀,亦或死在内斗中,亦或是遭遇了仇人的报复……而追随了红色的队伍的那些人,有了活命的机会。
贡嘎甲央便是其中的一个,在变故中,他失去了父亲、母亲、姊妹、哥哥,秋天的第二场雨来临,他带着瘦削的白玛,抱着她的孩子,下了停泊在成都的火车,他们于傍晚下榻一家旅馆,贡嘎甲央为孩子准备了奶粉,他告诉白玛:“你就在这里休息,我要去报道,等我有了新工作,我就能去见丹珠了。”
“少爷,”白玛说,“您不用带着我们母子了,到了成都,我看看有没有人家需要侍女,我去做事就行了,等到孩子长大,就让他去帮主子牵马,我不求富贵,能活着,便是佛祖的恩赐了。”
“白玛,”贡嘎甲央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他说道,“现在没人会做侍女了,这儿的人也不养马,我不会不管你们的,我答应过贡布,还有,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叫我少爷了,我也不再是少爷了。”
终于,曾经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了,贡嘎甲央穿上了衬衫和夹克,剪短了头发,他不像土司家族的少爷,而更像是生活在城市里的政府职员,他用手接住了白玛的眼泪,看着她,说道:“白玛,今后叫我哥哥,我们会是彼此的家人,我是孩子的舅舅。”
“哥哥……”白玛轻声唤他。
“妹妹,不要哭了,今后什么都会好了。”
贡嘎甲央撑着伞走出了旅馆,他因为归降心诚,现在成为了一位官员的秘书,他曾经在成都读来的那些书全都派上了用场。
第一天傍晚去单位报到,第二天早晨去见丹珠,然后做什么,贡嘎甲央还没有想好,他在丹珠家院子外见到了早起上班的租客,顿时觉得心慌意乱,他以为他的丹珠已经离开这里了。
“是藏族的母子两个人,”租客告诉他,“不知道你是不是要找他们?”
“是,是的,没错,”贡嘎甲央颤抖着和租客握了手,他站在大门外边,想看清楚门里的场景,他惶恐地抉择,终于,走上了台阶,敲响了院子的门,他说道,“丹珠,丹珠。”
“什么人?”早起的丹珠还未能清醒,他随意披着一件外衣,下意识地用藏话应答他,然后,慢悠悠地打开门了,露出脸庞来了,看向他了。
“丹珠,我的丹珠,”贡嘎甲央的眼泪即将落下来,他见过了丹珠那时的年少稚嫩,所以,觉得他的成长弥足珍贵,他紧紧地抱住了他,说,“你的丈夫回来了。”
“啊……”丹珠睁圆了眼睛,他已经没有办法说别的了,他像是布偶任他摆弄,软掉了手腕,也软掉了腿脚,惊讶过后,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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