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珠(29)
作者:云雨无凭
丹珠穿回了一身素衣,剪掉了很长的头发,他变得和街上那些汉族的小伙子一样了,他不再佩戴饰品,爱上巷子口那家简陋的茶摊,他尝过了成都的十几种清茶,却仍旧忘不了边界苍穹下咸奶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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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红色的汉人的队伍来到成都了。
没有下雪,夜凉风清,丹珠站在人们欢庆的队伍里,却无措又迷茫,他尚且不知道世道的变数是好事还是坏事,正由于他不知道他的夫君会不会在变数里平安活着,他不再戴着眼罩,谁都能看见他那只坏掉了眼睛。
南措将汤面端上了桌,又拿来一盘咸香的干肉,她问到:“怎么回来这么晚,丹珠?”
“听说昭尼土司去投奔红色的军队了,我以为甲央少爷也会去的,我今天去看了,却没看到他,”丹珠失落地低下了头,这一夜,他与一整个欢乐的城格格不入,他说道,“他很久都没有派人来了,马上要过藏历年了,他说会在新年之前回来的。”
“你放心吧,我每天都在祈求佛祖保佑他,他会平安的。”
“阿妈,”丹珠吹着滚烫的汤面,说道,“不知道他在哪儿,要是我识字就好了,要是我能看得懂报就好了,我至少能够知道他的消息。”
“孩子,先把东西吃下去吧。”
南措眼见着丹珠消瘦,却心疼也无措,她摸了摸他的头,陪着他叹气,好一阵之后,丹珠才将汤面吃进嘴里,他说:“我在想啊,要是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要是……阿妈,原先我想,我会随他而去的,可我还要陪着阿妈啊。”
“丹珠,”南措擦着濡湿的眼角,说道,“那孩子会回来,如果你真的等不了了,便去找他吧,阿妈能自己养着自己,离开了官寨,过上了好日子,阿妈会无恙的。”
这一晚,城中彻夜欢庆,丹珠怎么也睡不着,他知道,颂岗领地气数已尽了,更甚,整个被奴役和迫害的藏地要变一种样子了。他为穷人们庆幸,却无法不担心他的爱人。
在丹珠的意料之中,贡嘎甲央这一次食言了,过完了藏历年,新酒开坛、卡塞上桌,银匠那里的学徒全都骑上了自行车,广播里天天说着四处解放的消息,天气再次暖了。
贡嘎甲央还是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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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玛做母亲了,贡布却战死沙场了。
相邻的土司领地买来了一堆得力的枪炮,于是,边界的争端变得更加残忍,英雄的贡布死在了马背上,第二天得到了消息,白玛便因为惊吓而分娩,将孩子生在了边界的营地里。
时间已经过去一百多天了,哀伤的白玛还是没能变得平静,她跟着贡嘎甲央,他去哪里,便带她去哪里,她总是背着婴儿忙碌在厨房里,惦记着为她的少爷做一顿热饭。
孩子叫次仁,名字为长寿之意,他有小半的时间是长在贡嘎甲央的怀里的,他继承了贡布刚毅英俊的容颜,也拥有着白玛温暖的灵气,他虽然是奴仆的儿子,却享受着队伍中的万千宠爱。
这一夜,贡嘎甲央叫白玛温了酒,他说道:“白玛,我打算步昭尼土司的后尘了,我可以不带任何人,但我要带着你和次仁,这是我向贡布承诺过的,他是为了颂岗家、为了我而死的。”
“谢谢少爷,”少女白玛不复存在了,眼前的是一位苍白瘦弱的少妇,她对贡嘎甲央磕了头,说道,“带着我吧,少爷,等您回了成都,我给您和丹珠煮饭,您不用给我们母子什么,给口饭吃就好了。”
“白玛,我们更像是亲人,白玛,今夜之后,就不必对我行礼了,也不要喊我少爷了,”贡嘎甲央喝下了一盅酒,他抿了抿嘴,说道,“以前总想着江山,现在只想着平淡的人世的生活,以前觉得死在战场上无妨,现在却想多留恋世间……白玛,要替代贡布好好活着,替他多看看以后。”
“少爷,是。”
白玛的眼泪落在了次仁软嫩的脸颊上,帐篷外边的雪持续飘落。
贡嘎甲央看往了跳动的油灯,时间太折磨人,他想奔向和丹珠能相见的日子。
TBC.
第三十三章 人世-02
等便只是等,平静枯燥,从这个夜晚等待下个白昼,再等来下个夜晚。丹珠穿着银匠送给他的灰布裤,蓝布衫,站在房檐下等雨停,银匠在午后告诉过他,想将女儿嫁给他。
丹珠在师父面前咬了咬牙,说道:“我眼睛这样,说话也这样。”
“我喜欢你,五凤也喜欢你,五凤妈说你是咱们铺子里最好的孩子,”银匠在桌沿上磕着烟斗,说道,“我知道你们藏人规矩多,要是结婚需要什么,就提前告诉我,我让五凤妈提前准备。”
“不,不,师父,”丹珠还讲不清楚汉话,他只能依靠简单贫瘠的字词,表达他的意思,他说,“没有规矩,我不能和五凤结婚,我,我不能,就是不能,师父,我对不起你。”
“怕你的阿妈不同意?”
“师父,”丹珠双手合十着,恳求一般看着银匠,他说道,“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在等他回来,所以……请您原谅我。”
“你不和汉人通婚?”
“不是的,师父,师父,我知道您对我好,我知道,”丹珠的眼睛红了,他细细地吞咽口水,接着说,“我真的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们已经喝过了酒,也曾经睡在一张床上。”
“噢,”银匠沮丧地叹气,说道,“现在的时代是不一样了,人们都变了,没那么多规矩了。”
“师父,五凤她很好。”
“丹珠,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了,这样,等你的妻子回到成都了,就带她来见我和你的师母,我们做几个菜,熟悉熟悉,”银匠又笑起来,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要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谢谢师父。”
雨珠砸在了地上,飞溅着,濡湿了人的脚背,丹珠仍然在等着雨停,五凤用手拍打他的脊背,将一把黑色的布伞递给他,说:“回去吧,天都要黑了。”
“好,我明天把伞拿回来。”
“听爸爸说,你已经有未婚妻了。”
“嗯,我有喜欢的人了。”
“看来,是我来得迟了,”五凤在街道办公室里做公家职员,曾经参加过红色的队伍,她是个有学识的姑娘,她留着短发,笑起来明艳,说道,“还记得我回到成都,第一次在爸爸的铺子里见到你,我就深深地迷上你了,爸爸那时候不同意,他说你大字不识一个,可我就是喜欢,我……我没想到,我这样有把握的缘分,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丹珠羞愧,他说:“五凤,你最好,你要嫁给更好的人。”
“照过相吗?丹珠?”
“没有。”
“等你的未婚妻来了,我带你们去照相,新时代的新婚,是该有一张结婚照的。”
丹珠撑着伞回家了,从这天之后,博学优雅的五凤就成了丹珠的朋友,丹珠在官寨见过了各式各样的女人,可是,她们都不是五凤这样的女人,五凤的天不是男人,地也不是男人,她能表达爱,也能收起爱,她令丹珠的世界又变了一种样子。
丹珠见识到了,原来,女儿家也可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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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五凤结婚了,她回娘家,湿着头发在院子里晾衣服,她把她和丈夫的结婚照拿出来,递给丹珠,说:“你看看,等你的未婚妻回来了,你们也去拍一张。”
装在玻璃相框里的黑白照片,男的挺拔,女的俊秀,他们都穿着军装,像是在参与什么神圣的仪式,他们都是读书人,是丹珠看来天生的一对,五凤笑着,又说道:“到时候我请你们拍。”
“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丹珠觉得自己没法再等了,可不得不等下去,一转眼,贡嘎甲央失约的一年就要过去,漫长时间的煎熬,灼烧滚烫,也冰冷刺骨,丹珠把相框递还给了五凤,五凤问:“丹珠,出什么事了?”
“太久了,一年多了。”
“发电报了吗?打电话了吗?写信了吗?”五凤很关心丹珠,她看他可怜哀伤,便摸了摸他颤抖的肩膀,说道,“我可以帮你给她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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