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道情(132)

作者:金陵美人


“要在这里停下吗?”云霁问自己。

她舍弃家人,放弃爱人,踩着无数战友的性命才走到了这里,怎么可以停下?!

突然间,她感受到了一阵风。没有轮廓,没有重量的风,结结实实地穿透了她,向着耶律奇衡的方向猛烈的吹着,将天地翻搅。

云霁在风里,眼睛突然明亮,心里一片敞亮。她的阿辰,化成了一阵风,永存于世间。

“嗖——”在阿辰与众人的陪伴下,她燃尽心血,射出了最后一箭。

天空亮的像一面镜子,她放缓速度,最后停留在冰面上,定定地看了一会。渐渐的,镜子上落了一滴墨水,慢慢洇开,于是光亮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不可挽回的被黑暗吞噬。

“扑通。”云霁听见东西坠地的声音。是什么?她射中耶律奇衡了吗?他死了吗?不管了,不想再管了,她终于卸下一切。

韩自中还是来了,晚了一点,但也不是很晚。她躺在冰面上,四肢一点一点麻木,心越来越凉,身体越来越轻。

他抱起她的时候,才发觉她背后有伤。他贴着她的脸,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在她的面颊上,不断地恳求:“别丢下我云霁,求求你,别丢下我,我跟你走,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她笑了一下,背后又涌出一滩血,气声虚弱:“把我的尸首带回临安……放在雩风轩里,一把火烧个干净。”

“别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你别说。”韩自中哭得不能自已,风中满是他破碎的哀嚎声。

云霁想,她此生将爱给了张殊南,将恨给了朝廷,唯独给他留下了不甘。爱恨会消散,不甘是充斥一生的折磨。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由衷地希望,他能成为他自己。

“你是谁?”她忽然问。

“我是……”韩自中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失魂落魄地看着她。

云霁艰难呼吸,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别做他了,做你自己。”

霎时间,风起云涌,天地混沌。风穿过荒野,发出凄厉的呼号,他就像从昏迷中逐渐苏醒,神情不在迷茫,失去神采的双眼慢慢地找回了光亮,只是悲伤不改。

“我是,仇千行。”他说,只是再也等不到怀中人的回应了。

墨山与司命星君现身,司命长长地叹息一声,轻声道:“小魔君,凡人云霁已经死了。”

“我为什么会忘记自己是谁?”仇千行用手背抹去脸颊泪水。

司命摸一摸下巴,意味深长道:“因为你心中所爱,不是九重天上的玄女娘娘,而是凡人云霁啊。”

墨山道:“你如今还是不能从这副躯壳里出来吗?”

仇千行抱着云霁的尸体起身,目光冰冷地扫过俩人:“关你何事?滚回你们的天宫,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不然,休怪我新仇旧恨一起同你们清算。”

墨山看着仇千行骑马离去,忽然想起一事:“玄女娘娘的神识已回天宫,我家帝君还要继续历劫吗?”

“这是自然。”司命阴恻恻地点了点头,看得墨山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与仇千行的恩怨还未了啊。”

“凡人云霁不是死……”墨山张大嘴巴,恍然大悟道:“他们活着的时候要争,死了更是要争一争啊。”

司命星君笑而不语,身影慢慢淡去。

三十天,紫微宫。

玄女自沉睡中缓缓苏醒,早已候在身侧的阿福凑上一张大脸,喜笑颜开道:“娘娘回来啦!”

熟悉的沉木香钻进鼻腔,她猛地坐起身,看着周遭熟悉又陌生的陈设,适应了好一会才慢吞吞道:“嗯,我回来了。”

阿福受了冷落,颇委屈的坐在榻沿,说:“娘娘都不想我。”

她的脸颊上还挂着泪,口吻有着说不出的哀伤:“怎么会?我只是还未缓过神来。”

说着话,玄女伸手揉了揉阿福的脑袋以表安慰。

“文昌帝君呢,我去看看他。”她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寻常,“你是不晓得,那个仇千行竟然也下了凡,还与我一起上战场——”

“娘娘。”阿福挡在她面前,神情很是凝重,“宋国的云霁,只是您的一缕神识。她不是您。”

玄女怔了一怔,勉力笑道:“我知道,她当然不是我。我只是想看一看他。”

阿福寸步不让,只说:“西王母娘娘吩咐,在您醒来后,立刻将您带回昆仑山。请娘娘不要让阿福为难。”

“好吧,只是凡人云霁死前最后的执念是未能见到爱人,我被这股执念搅得有些心烦,想成全她而已。不让见就算了。”玄女眨了眨眼,似笑非笑,真假难辨道:“情爱还真是一个折磨人的玩意。”

她的灵力已经恢复,仅仅只是隔着一道屏风,若是真的想见,阿福又岂能拦住?

玄女也在怕。

如果她不是凡人云霁,那么文昌还会是张殊南吗?

昆仑山神殿之上,西王母对玄女道:“你与文昌帝君牵扯太多,归根究底,还是我对你太过放纵。既然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我也不再多言从前,从今日起,你就搬回昆仑山吧。”

“嗯,我听娘娘安排。”玄女道。

西王母话锋一转,反问道:“那一缕神识,你是想自己留着,还是我替你收起来?”

玄女一眼就看穿了西王母的担忧。

“你放心,我不会再提起此事。”玄女语气平淡,“烟消云散。”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爱你,很多很多年。”◎

韩自中将云霁的尸体带回了阳方堡。

没几日, 安插在契丹的内探便送回消息,契丹大王耶律奇衡被宋军弓箭手一箭射死,契丹国内大乱。

这可是开国以来的无上战功, 曹严庭高兴之余, 亲自前来阳方堡犒赏众将士。断壁残垣之中,众将士披麻戴孝, 横眉怒视从大营来的“将领”们。

临时垒砌的灵堂里,韩自中安静的等着曹严庭来见他。

木板上的云霁睡容安详, 曹严庭与陆康刚想上一柱香, 就被韩自中打断:“有事说事,你们俩别脏了她的眼睛。”

“你——你这是什么话?”曹严庭长袖一甩, “云霁的死, 我也很遗憾。”

“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在遗憾什么?”韩自中笑的阴冷, “曹将军,你会和朝廷说, 是她射死了耶律奇衡吗?”

曹严庭被他问的说不出话,好半天才轻声道:“她根本就没有来过阳方堡, 又何谈射死耶律奇衡。云霁早就被斩首, 你不能忘。”

“需要你特意来提醒我?”韩自中的拳头松了又紧, 怒火滔天。

陆康终于开口:“你与韩将军,仍是戴罪之身。你要领下射杀耶律奇衡的功劳,这件事才能真正翻篇。”

“锵”地一声, 韩自中单手拔剑, 长剑破风而去, 直抵在他的喉咙上, 血珠子顺着剑锋往下淌。

他眼中溢出杀意:“让她领兵出战, 也是你的主意吧?陆康,你说射杀契丹大王的功,能不能抵她违抗圣旨的罪?”

“云霁救了我们所有人。”陆康每说一个字,喉结上下滚动,他就多痛一分,“你可以杀了我,但不要让她的死失去意义。”

韩自中盯了他片刻,一字一顿:“死在阳方堡的每一位将士都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曹严庭适时出声:“云霁生前希望朝廷能够重视边防,出兵收回失地。此次回京,我定当全力以赴,说服官家。”

韩自中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断断续续,古古怪怪的笑声。剑回鞘,他又坐回了云霁身边,不阴不阳道:“就凭你们这几根葱,能成什么大事?”

他确实想杀了曹严庭等人以泄心头之恨,但他更怕云霁伤心。

“我要带她的尸首回临安。”韩自中低声提出要求。

“半月前,我已将云霁认罪伏法的消息送回汴京。信中,她的尸体被抛于荒漠,遭狼群啃噬,骸骨无存。”曹严庭嗓音干涩,说到最后几近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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