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杏仁+番外(71)
作者:athos (athos1978)
伯颜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他能调和众人,让那些彼此看不上眼的一群桀骜不驯者,却全都愿意听从他的调解。伯颜温和而有力,智慧而可亲,他的出现就象蜂蜜一样,把散落的各种香药粉末牢牢的黏在了一起,团成一枚结结实实的圆子。他之所以能这样做,恰恰是因为他虽然读书,但是却没有沾染文人的清高。他懂得利用形式进行压迫,也懂得在何时该放低身份与姿态。他即扮演得了上位者,也能适应服侍者的角色。总之,他能上能下,懂得在何时何地该做何言行。
在出征前,伯颜就坚定的把努尔留在家中,尽管这个苍白的波斯男孩纠缠着非要同他一起出征不可。努尔的身子太弱了,伯颜怕带着他出征南方烟瘴地面会让这个体质虚弱的少年死在半路上。所以伯颜坚决的把努尔留在了家里,让他看家。
临行前,努尔眼睛愣愣的看着米昔塔尔和阿塔海两个人收拾自己的行装包袱。努尔的表情显露出难以掩饰的哀伤,只是当时他们以为这哀伤是为伯颜留的。
伯颜带着自己的两个少年离开丞相府大门去往军营的时候,回头看到相府的门缝中露出努尔的半截身体。那个消瘦弱质的身影被落下来的夜色掩盖着,模模糊糊的已经看不真切。伯颜只感觉有一股苍白的幽香袭上了自己的心头,那是他的努尔。他在夜色里向着那大门里的人挥了挥自己的手臂,算是跟他道别。他看见那个身影倔强的仍然立在那里不肯回去。伯颜一转身,用脚磕了下艾斯德尔的腹部,黑马轻快的跑了起来,后面跟着另外两匹马,他们一起跑向大营,把努尔丢在后面。
自忽必烈合汗登基称帝后,军队里不再穿杂色的军服,而是一色黑衣黑甲胄。纯黑色的大军由掌旗官打起伯颜的赤色鹰旗,行走在路途上带着死亡与血腥的味道。
他们路过荒村败冢,踏过尸山血海,身上带着腐败尸体的臭味,把女人和孩子的哭嚎甩在身后。迎接他们的城池,他们敞开胸怀接纳他们。与他们厮杀对抗的城池,他们坚决的踏平他们。降而复叛狡诈无信的城池,他们将其屠戮一空。对那些从屠刀下侥幸逃生者,他们并不追击,而是放这些逃亡者去别的地方散布北方大军对诈降无信者要血腥屠戮的恐怖消息。那些听到只要肯投拜并不反复就可以免受血光之灾的城池,自己会衡量怎样做对自己最为有利。
大军行走过潜江时,路过著名的白鹤寺,寺中的僧人借着月光惶恐的打量着庞大的黑衣人军队。伯颜命军营驻扎在寺外,禁止军士骚扰那些出家修道者,并让人把随军携带牌符及数百头牛交给寺庙的比丘,让他们安心住寺。
秋日的晚夜却是燥热,让人不能安睡。伯颜为这有仙人降临过的白鹤寺的美所迷醉,他看到从寺庙粉墙头上探出枝叶来向外的浓郁的翠绿,在暗夜里散发着香气。沙洋汉江边的仙人堤边栖息着大群洁白的水鸟。这一切在黑夜的掩映下如同摩耶幻影。伯颜把自己的额头轻轻的地靠在那白粉墙壁上,感受着它丝丝的凉意。他缓缓闭上眼睛,觉得心中宁静。他自知有罪,不得赦免,唯有忏悔自己所犯之罪行,乞求上主的饶恕。但他又知道自己既然身在此等位置,就不得不去犯罪。他是为了他的合汗,双手染满了的无辜者的血的。
伯颜想象着那散发鹤氅手执拂尘的俊美仙人骑着洁白的仙鹤下降该有多美,而血腥沾染了这美景是多么的罪过。江南人喜拜合和二仙,那是诗僧寒山与拾得的化身,后来却成了民间的喜神。出家人却保佑婚姻与爱情,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么?而他现在站在这里,给这幽凉而凄美的夜色平添了几分血色。伯颜在心里请求上主安拉的垂怜,垂怜他在这孤独的夜里竟然想起了异教的爱神。
当第二日清晨时,寺庙中的比丘们打开山门的时候,黑色的大军已经开拔走远了,山门外空荡荡的如同他们从未来过一样。寺僧庆幸出家人的好运气,只是发现雪白的粉墙被一首诗歌给弄污了,那诗是用一块碎砖头在墙上潦草划出的。
诗中道是:
小戏轻提百万兵,大元丞相镇南征。
舟行汉水波涛息,马践吴郊草木平。
千里烟云时复暗,万山营火夜深明。
皇天有意亡残宋,五日连珠破两城。
僧人看着这首歪歪扭扭的诗愣了会儿,然后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秃头,把寺门“咣当”一声掩上了。
第48章 庾公楼
庾公楼,一名庾楼,传说为晋庾亮镇江州时建于江西九江,不足信。
唐孙元晏《晋.庾楼》:“江州楼上月明中,从事同登眺远空。玉树忽薶千载后,有谁重此继清风。”
宋陆游《入蜀记.卷四》:“楼正对庐山之双剑峯,北临大江,气象雄丽。庾亮尝为江荆豫州刺史,其实则治武昌。若武昌南楼名庾楼,犹有理,今江州治所,在晋特柴桑县之湓口关耳,此楼附会甚明。”
危楼千尺俯江津,
天外飞帆点点匀。
作此雄观真壮士,
奈何犹说污人尘。
癸未,伯颜至蕲州,宗模出降,即承制授以淮西宣抚使,留万户带塔儿守之。阿术复以舟师先趋江州,兵部尚书吕师夔在江州,与知州钱真孙遣人来迎降。丙戌,伯颜至江州,即以师夔为江州守。师夔设宴庾公楼,选宋宗室女二人,盛饰以献,伯颜怒曰:“吾奉圣天子明命,兴仁义之师,问罪于宋,岂以女色移吾志乎!”斥遣之。
历史的真实与真实的历史不是一回事。伯颜自己并不知道拒绝吕师夔送给的两个宗室女居然还会与“圣明天子”、“兴仁义之师”之类的虚词产生联系。
他当时只说了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我不需要这些。”
仅此而已。
若论及姿色,这里的女人并不合伯颜的胃口,她们与他曾经在伊尔汗宫廷里见过的那些媚入了骨髓的美人差的太远。与他的伊斯塔尔和米莉亚姆也同样差得太远了。他想念那些美目、灵动、妖娆的面庞,或如地中海海水般蓝色或象翡翠色样绿色的双眸。想念那卷曲的泛出紫色光泽的乌发和饱满的如同椰果一样的乳房,还有那能如燕子般轻巧的在地毯上飞旋的带着黄金脚镯的双足。而所有这一切,在这里的女人身上都没有。
南人女子的清淡脸庞,让人觉得乏味之极。凤眼与其说是赞美,不如说是以美言掩盖一种天生的缺陷。至于飞旋如小鸟样的灵巧可爱的双足,这里更是甚少见。即使在庾楼宴客,歌姬们大多数的时间也只坐着弹唱,舞蹈只是简单的在地板上来回“挪步”加甩几下袖子而已。这在伯颜看了,简直就是敷衍,不能称之为“舞蹈”。后来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南人的舞蹈那么热衷于来回甩袖子了,那是因为他们的女人脚不灵。
“快上马”,一种限制女人的脚长得太肥硕的缠裹方式,正静静的流行在南人的深宅大院和宫墙里。它区别于后世享誉华夏的“三寸金莲”。“快上马”缠出的足,消瘦、平直、尖俏。它与“三寸金莲”最大的区别就是它只求“瘦”、“尖”、“直”,不要求“弯”和“弓”。仅这一项的省略,就让女子免去了把前脚掌狠狠的窝向脚后跟并把足面骨折断的痛苦。所以按照“快上马”方式缠足的女子,缠后双足纤细平直如竹笋,脚掌长度仍然为天足的长度。因此她们可以表演脚步简单,动作主要集中在手臂部分的舞蹈。
但“快上马”仍然需要将除去大脚趾外的其余四个脚趾狠狠的窝向脚底心,要承受其余四趾被折断的痛苦。“快上马”在缠裹之前,需先在缠足女的脚底板垫上一根与脚长相等的竹板,然后把后面四脚趾折进脚心缠裹。缠之前脚趾间撒明矾,因为明矾消肿、收敛、消炎的作用能使缠足女的疼痛减轻些,也能预防因足部感染而导致的死亡或截肢。缠足带子为白色绫子,用不起绫罗就用布代替。裹脚带子长丈许,紧紧缠裹之后,再用细密的针线把足带缝合。足带一直缠裹至脚踝上小腿中部,然后打结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