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杏仁+番外(271)
作者:athos (athos1978)
他叫着“萨莱,萨莱!你怎么掉队了?我和阿什克岱往回走了这么多路程才找到你。太危险了。”
然后一个人不由分说,将我用一根绳牢牢捆紧在骆驼背上的两颗驼峰间。我不得不跟着一对人马走。我累极了,真懒得叫喊。而且因为我觉得他们和我是一伙儿的。
驼队在星光下行走。那个拉我上骆驼的男人让名叫阿什克岱的男人给他讲大熊座和小熊座的故事。
他回身轻柔的唤道:“我的阿什克岱,那指路星的故事,你再说一遍吧!”
刹那间,我看见了一张绝美的面孔。深潭一样的蓝色眼眸,他的肌肤洁白如茉莉。他美丽的脸孔距我如此之近,似乎鼻尖顶着鼻尖。我觉得温和,并不想躲。我甚至觉得他就是我,我们使用了同一具躯体,那模样渐渐越靠越近,最终他的意识就是我的意识。
我试了试,挣不开。我的灵魂被他的身体囊括了。
“我们要去哪里?”我好奇的追问。语言之别竟形不成障碍。他天然懂我,而我也天然懂他。
“大都!合汗的大都!”装着我的身体回答。
“你是谁?你们又是谁?要强行带我走吗?”
“我们是去往大元·也克·乌鲁斯的伊尔汗俺巴海的使团。我就是巴林·伯颜。”那对蓝色眼睛笑眯眯的。
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因为你手上那封书卷的红珊瑚珠串是灵魂的引渡人,它领着我跨越时间的瀚海来见你。
而那写经的血,是我手臂里割下流出的。我把刺血写成的经书留给我在祖国的养母,等到了合汗的大都哦,我要把我从伊朗带来的一粒红色珊瑚的玮珠献给我遇到的第一座亚述人的教堂。这粒玮珠是我从写经本上仔细的拆下来的。而你已经认识了质地、文脉与名字,你已经跨越了爱欲、生命与离别。余下的唯一一扇门,将是完整的故事。
在余下的时光里,我与重合的他同行。白天我的躯壳包裹着他,夜间则相反。我总同时看见双重的盛景。
我开始在每一次的入眠前,先开启我的抄本。我以指尖温存触碰它,轻轻摩擦它。它使我留恋难以琢磨的历史。我已经不打算结婚,因为我已经和东方和历史结合了。我将毕生奉献给东方的沙漠戈壁。
那串地中海的红珊瑚,它红的越来越艳丽,如同一串血。它渐渐的带着些许海的腥气。它在我的行囊中,它会终身伴随着我一次次的远行。
我曾向所罗门教授求问关于珊瑚珠宝的历史。并将亚述手卷上的珊瑚出示。教授一眼就认出了珊瑚的产地。他惊呼到:“了不起啊,这是意大利半岛南部海域的珊瑚,应该是撒丁岛。”
“您可以确定?”我紧着追问。
“地中海沿岸意大利半岛南部海域以得天独厚的气候和温度为全世界贡献了最优雅的珊瑚。”教授讲起珊瑚史来自信满满:“来自撒丁岛海域的撒丁珊瑚最为欧洲人所熟知。撒丁珊瑚以橘红色与正红色为主,纹路清晰没有白芯。从发现开始就受到欧洲王室贵族的追捧。意大利珊瑚还有一个特殊的品种是西西里岛海域出产的橙黄色珊瑚,这种珊瑚极为稀有。撒丁岛托雷斯库索港是世界级的优质红珊瑚产地。自中世纪早期起,就是珊瑚类珠宝销往东方的最大商贸集散地。据文献记载,托雷斯库索港每年销往东方各个宫廷的珊瑚多至七十艘三桅杆的巨型帆船。发现托雷斯库索红珊瑚珠宝的最远地理位置为克什米尔拉达克的列城。罗马教宗档案古文献还显示,在蒙古人统治欧亚大陆的世纪里,意大利萨莱诺的约翰·孟高维诺主教在赴中国担任主教的行程中随身携带托雷斯库索红珊瑚祈祷念珠,此念珠在主教死后被供奉于汗八里主教座堂的圣龛中。”
我的心豁然明亮了,既然托雷斯库索红珊瑚能随着商队和传教士远赴中国与印度,那么伊朗的宫廷使用它装饰祈祷经文书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的抄卷的主人死后,也许手里也握着一串托雷斯库索红珊瑚。他死了,而我成为了抄卷的主人。我甚至在梦中见到了他的葬礼,简陋、朴素、凄凉。风拂过填埋遗体的地方,抹平了痕迹,一个小小的由石子粒堆起的十字架标记,你觉得明年很可能就找不见它了。穿黑色丝绒衣服的哀悼的人们,渐渐的散了。
我的灵魂鸟瞰着这七百多年前的丧礼,似乎他的就是我的。
当我们的探险考察团最终离开此行最东端的考古点敦煌的时候,我最后一次在梦里见到抄卷的主人。他平静宁和,不再对我说任何的话语。他已经将全部的故事都启示给了我,所以无需再说什么了。而我,也已经与来自中世纪的他融为一体。从此我将不再孤独也不再需要男人了,因为我的体内,自有一个男人。
直到我最后一次离开伊拉克。我已经把抄卷主人的生平烂熟于心。他最终离开了我,也是带着我一起走的。
一九二六年的七月十二日,格特鲁德·玛格丽特·贝尔猝然而逝,官方的说法是,长年的繁重工作和巴格达高达四十九度的气温使她“纤弱的身体无法承受”。而实际上,她是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一睡不醒。她被葬在了巴格达一座亚述人的教堂墓园里,墓冢周围栽满了红、白、粉三种颜色的玫瑰。她与开启她生命中第一次与东方文明结缘的亚述人的文明,永远的相伴在一起,进入了后世的永恒。
在离开此世的那个前夜,贝尔终于不再有幻觉了,她躺进被里,服了安眠药物后睡了。但第二天她的女仆发现她死于自己的床上。
多年后,在贝尔同僚劳伦斯的葬礼上,记者们追问政治家们对贝尔及劳伦斯的看法。得到的答复是:“她和劳伦斯一样的疯狂。是个沉溺于荒诞的东方文化梦境里的婊子。”
第161章 《两片杏仁》番外-宝金故史
冬末春初时的哈喇和林城,残雪没有融化,风却逐渐温柔起来了。一行即将启程远行的驼马队伍之中,就有我。
我是常德,字仁卿。当时的我尚在青春年华里。野心与欲望如春天努足劲头往外顶非要破土萌出的浅绿色嫩芽。挡也挡不住。
我在河南彰德路任职,是隶属户部的小官,专管收税的宣课使。我每日行走在市集之间。我形色匆匆。我身影掠过马市、猪羊市、牛驴市,再转个弯就看过了果木市和柴碳市。然后我数着钱囊内“叮当”作响的铜子儿,将自己一天的工作结束。数目和账簿收拾齐整锁入柜中后。我会和三五个市井狐朋狗友们去吃上杯小酒。
我虽然是文人,没有治国平天下的宏图大愿,而是纯市井小民样的满足于肤浅的快乐。野心和雄心都在酒盅碰撞间化作笑谈。他们都说我出头露面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就是,你急个甚呢?我也这么安慰自己。税吏的前途就算不远大,但钱途却是光明的。等我有了一定数目的钱... ...。
一声吆喝打断了我对往昔小日子的回忆。原来我们的使团该启程了。赶驼人一声声唤着骆驼,随着驼铃和钱一样的“叮当”作响。我坐在颠簸起伏的驼峰之间被迫随着身下驮兽的步伐左右摇摆,身前身后两坨高耸的肉峰毛绒绒的散发出阵阵牲口的膻骚野味儿,刺的人忍不住要打喷嚏。
我想到那填塞的鼓鼓的钱囊里的钱。那是皇帝的御弟,西征黑衣大食国的旭烈兀大王受封彰德路食邑后满满三年的税收。大王远在波斯人的大不里士,正等着我们的使团护送他的钱抵达。
大不里士的远,超过任何士大夫的想象。文人的笔墨在描述它的时候或将失语。
多么苍白无力的文字。不过幸好他们有我。我的话语就是活的文字。我讲论故事的唇舌海内无匹。
我们是从哈喇和林出发的。走了七个月才抵目的地。回来则又用了同样长的时间。漫漫路途,十四个月亮的圆缺,风尘如刀锋扫过面颊,大地在足印间被我们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