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杏仁+番外(270)
作者:athos (athos1978)
亚述老人心潮起伏的用他微微颤抖的手,抚摸过一张又一张记满了经文的册页,当他合起这本书时,脸上有着月亮般的宁静之光。他无声的嘘出一口气息。正襟危坐。开始解读并告知我关于这抄本的身世。
红珊瑚代表着殉道者,果然我事先预判的这一学问点是没有错的。基督教会自古将红色与死亡和殉道联系在一起。基督在十字架上献祭自己的肉体时滴落的宝血便化作地中海的红色珊瑚。出征的十字军骑士常佩戴红珊瑚为护符。故此抄卷与信徒的奉献身体与生命有关。蕴含着生命的血液是红色的,故刺血写经也是以生命进行奉献的一个部分。
经文内容,老先生告诉我是取自圣经旧约中两位先知,约伯与优素福。而此经的写经者经名正是“优素福”。他以自己的身体与生命起誓,要将身心献给基督与圣母。写经正文后有一处赞念的回向文,显示此经是献给伊尔汗俺巴海的哈顿玛丽亚·佩利奥洛吉娜的,写经者优素福称呼这位伊尔汗的哈顿为“我在宫廷中的母亲”。
显然,在距今七个多世纪以前,统治着伊朗、部分高加索、部分小亚细亚、部分阿富汗和部分叙利亚的蒙古伊尔汗国的宫廷里,有一个经名为“优素福”的信仰基督的属于亚述教会的俗名为“巴林·伯颜”的男人。在离开此宫廷之前,给抚养他成长的伊尔汗国哈顿玛丽亚,留下了这部他刺自身己血书写的血经为纪念。至于巴林·伯颜是不是一个皈依了亚述人宗教的蒙古人,经文中无可以凭据的确切文字。我只能模糊的进行大致判断,此人大概率自视为是一个亚述人,至于旁人如何看他,我们今人已经无从知晓了。
难道这就是进入我梦中的美貌男子的身世不成?他自始至终的身份难辨,不变的唯有他的一抹悲情,从他的美目中透出。他是在宫廷里长大的,似乎没有亲生的母亲爱过他,亦或他失去了得到生母抚育爱怜的机会。我大胆的设想此人可能是因着他的美貌而被蒙古人掳入宫中为奴的基督徒。因而与生母失散了。汗的哈顿抚养了他,他视她为母亲。他再以后的生涯就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了。没有人知道。也许被埋在哪个旧书的故纸堆里,静静的等待着研究者去挖掘发现。续写一段早已遗散的故事。
过度欣喜使我当晚又犯失眠症了。躺在卧室柔软的床上裹紧了绸被,脸儿贴着发出茉莉气味的枕头,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眠。为了让自己有困意,我开始下意识的用手搓捻红珊瑚。我让亚述古卷轻轻的贴着我的胸口,抵在心脏的部位。这样我就能隐约的感受到它莫名的异香。然后温润的珊瑚摩擦着我指腹的皮肤,我希望它能令我的心因酥麻而静谧。
茉莉的香气、珊瑚触手柔滑的触感和古卷神秘的馨香气味。我如同置身始祖未脱天真淳朴时所在的乐园。亚当夏娃身披光做的衣服,在上帝为他们立的园子里无忧无虑的生活。那时他们还不知道死的滋味。
我缓慢的沉沦进睡眠里。心里只迷迷糊糊的念着小时候继母哄我睡觉时的摇篮曲歌词。床榻轻飘飘的承托着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如在一座山一样的巨大的世界之舟宽大的舱室之中。轻轻的随海波摇曳。房间外是无垠的黑暗之海,浪涛轻轻拍击着舱壁,与我自己的心跳节拍相合。
在黑暗中我觉得柔软的时间之手爱抚过我的身体,如此的舒适。我真希望它永远不要停止。缓缓的,一个象亚当一样的男性浮现在黑海上,而他身边没有他的夏娃。他浮在海面上,我无法看见的他的体貌,但却笃定的认为他是美的。他如一片漂浮的叶子似的在我周围旋转,我莫名其妙的就想随他而去。我感觉他和我有关,但又说不出他的名字、他来自何方、他因何来见我。
他赫然在门里,我的身体居然不受控制的拔足追逐他的身影。我气喘吁吁,越过了一扇、两扇、三扇的门。漫长的甬道尽头是那最终的一门。当我面对它的时候居然犹豫了,我似乎胆怯了,门后是终极的真实,是我所追求的,我生命的究竟,我的终点。
当我醒来时,金色爆烈的阳光已经如瀑般的透过窗纱铺洒在卧室。我手里仍然捏着一粒不规则的畸形的红珊瑚玮珠。它在我手指间微微温热。
用早餐时,父亲告诉我一个考古学界的新消息。所罗门·莱纳赫教授正在招募一个欧洲最新考古学团队,就他的新考古提案做出发的准备。他预计的行程是一次“现代人的马可波罗之路”,计划重走从近东至远东中国西北边界的古典之旅。从先知约拿驻足的亚述首都尼尼微城开始,经伊尔汗国的旧都大不里士,阿富汗斯坦西北部的名城赫拉特、东部大城加兹尼,穿行沙漠过布哈拉与撒马尔罕,进入突厥斯坦的阿力麻里,然后取道敦煌西向返程。
我作为一个热爱考古且执迷中东史的大龄“女孩”,深深的为这趟游历即将考察的各个古遗址而着迷。尽管我在用餐时什么也没表示。
但背地里我已经决心去冒险了。“奔赴荒野,和异族的野蛮人打交道。了解他们的宗教和生活并和他们成为朋友。”一直是我内心不那么淑女的一面。我一直隐藏它,但它迟早要暴露。
为了不让人干扰。我默默的收拾自己的行囊。我想象自己是男人,很多东西就都用不着带了。所罗门教授是法国国家考古博物馆东方文物部的主管。我曾经还狂妄的给他写过自荐信。当然,他根本就不理我。我的信石沉大海了。
嘿嘿,我想,他大概不屑搭理一个英国老淑女。他大概以为我是一个因性情孤僻而交不着朋友,所以精神状态欠佳想要用出风头满足虚荣心的可怜又令人生厌的雌性动物。男人都是这么的自负。他们把写学术信件给他们的女性,要么当做追求者,要么就当做疯婆子。
我吃饭的时候由于心事而走神,爸爸没发现。但我的继母佛罗伦斯一直以担忧的眼神关注着我。她明白我的企图。
但我是勇猛的、无畏的,我决定走向荒野。走以前的女人们没走过的路。也许我如先知摩西的姐姐米丽安,注定不会循规蹈矩的过完一生。
我和考古队的队员们在约定地点碰头时。所罗门教授简直气疯了。但我死皮赖脸的坚决不肯回家去。
我反问:“我凭什么回家?紧紧因为我的性别吗?一个成年的女性不能自己做决定吗?”
“女人不能自己决定。”教授紧绷着他的老脸,他说:“你的监护人呢?擅自脱离监护人自行外出且与异性同行是很失礼的事情。”
“我不是穆斯林妇女。”我反驳。
“基督教伦理与伊斯兰伦理就女人的部分大部分是相通的。”教授仍然不肯松嘴。
“但我们却已经卸下了盖头与面纱。”我挖苦道:“圣保禄在经上是怎么说的来着?您要知道我们早就已经不按照圣保禄的训导生活了。与时俱进嘛。”
老教授无声的叹了口气,然后他摆手示意我上骆驼。我挑起嘴角一笑,将行囊摔在后面的骆驼背着的鞍架上,自己上了前面一头。我的体能优越,在欧洲我曾蹬遍了德、法境内阿尔卑斯山脉所有的峰顶。我用藤杆敲敲身下的骆驼,它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跟着队伍,我们出了德黑兰老城的城门。
旷野无垠,令我安睡。中世纪的旅人们是怎么旅行的,当粉红色的砂岩石壁被晨曦摸过,当傍晚炊饮的篝火被我的手撩过,我释放了自己多年淤积的压力。我终于躲开了父母的目光,可以我行我素的活着了。
傍晚的时候,我把自己的登山靴扣过来,将里面的沙粒石子倒干净。我已经吃饱了,再喝口水,我钻进骆驼毛填充的睡袋里,将它拉过盖住我的头。
黑夜将我裹得紧紧的。我似乎睡了一小会儿,但星光唤醒了我。我被一个人丢上了骆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