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杏仁+番外(200)
作者:athos (athos1978)
美食串流不息的依次序上桌,忽必烈合汗感觉自己在宫中似的。没有人再比伯颜更懂他现在所求的安慰。他毕竟老了,年老且痛风,只有佳美可口的饮食温暖他的胃时,他觉得自己安然。他吃喝,并饮美酒,老胳膊老腿被食物与酒液刺激的血脉通畅不再冷了。他顿时快活的很。
但忽必烈忽略了,或者说忽必烈在快乐中压根没有看见,伯颜其实基本上就没吃什么,只是象征性夹几筷子菜,酒则有那个亚美尼亚的男奴米昔塔尔替伯颜挡了。
其实这顿饭,本来就是别速真安排的,伯颜不知合汗的御驾会来,他甚至都不知安童会来。伯颜本来以为,这顿饭只是自己家里的体己饭。但伯颜是擅长应对的,合汗驾临他就立即玩了一把变脸。虽然事先无准备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说翻脸就翻脸,翻过之后立即笑嘻嘻就跟啥也没发生一样,是伯颜的特长。他六岁进宫里做奴,不练就这一副脸皮,早就没命了。
但伯颜的大舅子安童却始终学不会这一套。
盛宴直至深夜。
有美酒美食,有俊秀小唱相伴,就难免不再唱上几只曲子。阿塔海拨弄琵琶,巴尔斯吹箫,纳尔金再展歌喉。
“锦织江边翠竹,绒穿海上明珠。月淡时,风清处,都隔断落红尘土。一片闲情任卷舒,挂尽朝云暮雨。”
“这是胡老秀才赠朱四姐的离别曲。”伯颜说道:“朱四姐和关大爷,数年前离了大都去杭州了。但据说朱四姐到杭州以后不久,就和钱塘道士洪丹谷成就了夫妻。只留得关大爷一个人继续飘着去了。”
“怎的又提那瓦子里的事情。”安童忍不住又要发作。他最不喜欢听伯颜说起勾栏瓦子中的事,他觉得恶心。
“朱四姐名帘秀,行里叫她做四姐。关大爷,就是原来在太医院当差的太医院尹关汉卿。因他生就一副爷爷脾气,再加上写本子挣钱比他在太医院的差事还多,后来索性不干了,入玉京书会做子弟去了。”伯颜不接安童话茬,只着重说戏。“我戏虽然听的少,但也知道这两个的大名。洪老道追那四姐,从她还在大都就开始了。对了,合汗想不想听杂剧中拆出来的唱段儿?纳尔金本来是学南戏的,海盐腔、昆山腔他很拿手。后来北上,他又学了北杂剧里的中州韵。这中州韵以大都官话为本,字正腔圆,煞是好听。陛下可要听一曲?”
见合汗露出好奇神色,伯颜就朝向纳尔金道:“最近,有一出戏叫《郑月莲秋夜云窗梦》,唱的挺火,你也会,挑一段唱来听听。如果真唱的好,合汗会给缠头。”
“哦,缠头是瓦子里行话,就是赏赐的意思。”伯颜又向合汗解释了一下。
“你说家里不养乐班,可这小子却会时下最新鲜的曲儿和戏。这怎么说?”合汗突然抛给伯颜一个问题。
“家班虽无,教习却有。”伯颜轻描淡写的说:“我家里这小子爱戏,我请教习教给,一个教习足够了。至于吹的弹的打的,我家男子里头谁个不会?我自己就善吹弹歌舞。合汗还曾赞过我的歌喉与琴艺呢,难道合汗忘记了?”
伯颜说完冲纳尔金一挥手说:“唱吧。”
纳尔金开朱唇、露贝齿,娇娇羞羞、妖妖娆娆,唱出一段“滚绣球”:
“倚仗蒙山顶上春,俺只爱菱花镜里人,敢教你有钱难奔,觑这贩茶船似风卷残云。留取那买笑的银。换取些贩茶的引。这其间又下江风顺,休恋我虚飘飘皓齿朱唇。如今这丽春园使不的冯魁俊,赤紧的平康巷时行有钞的亲,断送了多少郎君。”
这歌喉如糖似蜜,脆甜撩人。唱罢“滚绣球”,是剧中正旦,妓女郑月莲的一句哀婉念白做收尾:
“呀!我待寄书与俺那秀才,又不知在哪里!”
纳尔金的中州韵念白果然字正腔圆完美无瑕。而他引袖掩面表演女子渴爱恋郎娇羞状的科范更是无比的魅惑。在月光抚摸下,着了粉的嫩滑脸蛋,让他化身戏里名妓,与秀才张均卿倾心相爱的汴梁妓女郑月莲。那种美而媚的感觉,已经不能用雌雄莫变来形容,那是雌雄合一。
在场者都为这完美的唱、念、做科所倾倒。只除了三个人,伯颜自己、伯颜大舅子安童、还有那个伯颜从合汗处收到的礼物,那十三岁的小阉奴。
小火者冷峻的看着眼前缭乱与浮华,心中如明镜般毫无波澜。伯颜给他名字努尔,但他知道自己的真名是阿里.本.哈桑.本.艾哈迈德.努尔丁.费纳喀忒。他确信自己该叫这个名字。
他对父亲哈桑、祖父艾哈迈德、生母潘蒂娅了解并不多。
他在杭州的妓院里落生,鸨儿本来想给他生母落胎的。但在棍棒及催产药下提前落生的他却没死。
母亲血崩而亡。
他被人骂是哈桑的狗崽子,艾哈迈德.努尔丁家的杂种,小娼妇潘蒂娅.宰赫拉下的贱种。
他对年龄的记忆非常混乱与不可靠。他自己几岁,生母究竟几岁,父亲祖父都何年月又如何而死,他都无法确定。据说他母亲临死前喊了一句:“我的阿里!”就断气了。
他后来恍恍惚惚听人讲,自己有模样漂亮的哥哥们在十二岁被阉割了进入皇宫做了火者,似乎过的还不错。但他入宫后却没见一个人适合做他的哥哥。
他太漂亮了,漂亮到杭州一位求官做的富豪一眼相中他,以和他当年等身重量的黄金,买下他的身子阉割了献入宫中。这份特殊的礼物果然没有白献。据说接受他的那位高丽火者是当时章佩监监卿,为正三品。献宝的富豪得了他满意的官位,从此消失。高丽火者是个不错的养父,他在他手里基本没吃多少苦。当然,时不时打一顿是家常便饭也是为叫他长出息,不能算苦。
他是个语言上的天才,诸般语言很快都会了。识字也神速。他那么美,又那么的聪慧,合汗不可能不注意到他。他在宫里的名字伯颜不知道。他在伯颜家的名字宫里很快就知道了。他自己认定的名字,谁都不知道。
第127章 噩兆
他心里想到他说的:“你已经四十二岁了,男人过了四十岁,精子的活力会严重下降,所以你生育的孩子,很可能质量会很差。”
“质量很差... ...。”他翻了一个身,继续想。
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宴席上两个儿子坐在距离比较远的那一桌。女儿已经随丈夫去了云南。他们的生活将来估计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我出于自私生了他们。
卧室门外有熟悉的犬息声,身边是刀,他合拢上下眼皮,他想,睡吧,反正一切已经都发生了。第二天阿什克岱会给我送药过来。
儿子们已经定了婚,合汗因为痛风的折磨早已不再临幸上都,真金与安童都死了。
他现在,是和皇孙帖木儿在一起,他又以知院身份,出镇哈喇和林了。
至元三十年正月下大雪,大都被洁白的雪被所覆盖,安童出殡,一长溜儿打着白旗白幡,由安童府邸所在的乐安里列队而出。做先导的穿绛红色僧衣的喇嘛在法号、吉祥的白色右旋海螺和如蜜蜂般“嗡嗡嘤嘤”的诵咒声中为死者的中阴身念往生极乐的陀罗尼咒文。
随同出殡的一众人,虽然在安童位于大都的府邸宝忠堂内用过了主人家提供的早饭和暖身茶水,但走在为厚实积雪所覆盖的清冷大街上,仍然是觉得身体和心灵都冷的发颤。
一个人就这么去了,原来死亡如此容易。你觉得它似乎遥远,只是因为它在你身边陪伴时你从未关注过它。
伯颜当时正在送葬出殡队伍里,作为死者的妹夫。铜钱大小的雪片不时落在他头上、睫毛上、鼻梁上和肩膀头上。它们轻飘飘落下,带着冰冷硬脆的质地,然后被人的体温透过衣物暖着,最后融化成一点点的水痕。在伯颜衣服上留下斑斑点点深浅不一的印子,最终那些水印干涸了,消失了,它们什么也没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