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片杏仁+番外(141)
作者:athos (athos1978)
日后汪元量南返后所做《余将南归燕赵诸公子携妓把酒饯别醉中作把酒听歌行》中,写他南归时的情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只字没有提到那六位相送他的故宋宫人,却只写道“美人美人色可食,美人美人笑可爱。”
也许他在刻意的逃避悲苦哀恸之情,也许他那天确实醉的厉害,已经不能记得当时送行的都有谁了。
南归后,他组诗社,过潇湘,入蜀川,访旧友。最后于钱塘筑“湖山隐处”终老于江南山水间。
而数年之后,有一姓李的公子来大都跑官,夜深人静时,他思乡之情缱绻,于是这李公子便站在客栈的门口吟道:“万里倦行役,秋来瘦几分。因看河北月,忽忆海东云。”
声音刚落,便依稀听到邻家有小妇人失声而泣,不由让那李公子奇怪。
第二天,这李公子便叩门过访,询问小妇人为何哭泣。那妇人忧伤地告诉他,她名杨慧淑,乃旧宋宫里人,当年与恭帝、太皇太后等人一同被掠入大都。
李某说,他来这里同路的有位杭州人,在路途中吟诵了这首词,他觉得甚是感人,于是便记了下来。
杨慧淑洒泪叹息道,这词是已故的宋庭王昭仪清惠赠给原宋宫乐师汪元量的词句。还告诉李某,她与王清惠情如姐妹,如今清惠已亡,自己流落此间,真乃世事无常。
杨慧淑还讲起,当年元量南归,包括她在内的六个宫女曾经为元量设酒宴送行。一同送汪元量南归的除妇人自己外还有华清淑、梅顺淑、柳华淑、陶明淑、吴昭淑等五个宋宫人。每人均以一首《望江南》相赠汪元量。那些词或回忆或寄语,高谊雅怀,故国离情,慰藉无限情肠。这是他们这些人最后的离别之声。
至此,汪元量们的时代落幕了,但属于赵孟頫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启。踌躇满志的北上江南书生,眼下正坐在临街的茶肆窗棂前,观看楼下繁华美景。
一个皮肤黑的象煤一样的侏儒,一瘸一拐的挪动着自己残废的腿,在偷偷靠近茶楼下卖蒸饼的摊子。雪白的冒着香喷喷的热蒸气的细白面蒸饼,逗的苏曼古鲁.苏苏的肚子里象是打雷一样“轰隆隆”的响。苏曼古鲁.苏苏从没感到食欲象今天一样如此强烈的攻击着他的胃肠,胃里弥漫的酸溜溜的疼痛已经折磨了他两天两夜。他现在眼里啥也看不见了,只看到那又白又香的白面蒸饼。自从他被当废物从流放南方的队伍里被遗弃后,吃的欲望就成了唯一折磨他的欲求了。然而今天他实在不幸运。就当他用黑黢黢的手指头胡乱抓了两个就不顾烫嘴往口中塞时,被摊子的主人发现了。摊主愤怒的抄起他的竹子扁担痛打偷窃的乞丐。苏曼古鲁.苏苏将自己蜷缩起来变成一个黑色的球儿,他很扛打,一边挨着打一边仍然不忘把白面蒸饼朝着嘴巴里猛塞一气。
赵孟頫在茶楼上看着这奇特的一幕。他看见那个黑球球似的叫花子真的象一个球一样来回滚动,最后滚到了街市的中心。拿自己扁担揍那黑球的摊主追着打。突然又出现两条大狗,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两个畜生“旺、旺”狂吠着,吐出鲜红的长舌头,也对着那黑球一样的讨饭花子乱撕乱咬。那黑团团花子一开始还用自己的滚动战术在犬的齿爪和人的扁担之间企图躲避并冲出一条逃生的缝隙,但他渐渐的滚不动了。狗仍然在撕咬他的肢体,而他已经软弱无力的摊开身体,他已经没力气把自己抱成一个球了。
脏兮兮又黑又臭又丑的苏曼古鲁.苏苏,在用最后一次偷窃的蒸饼填满了自己的肚皮后,就这样死了。看热闹的小老百姓围观了一阵,便觉得十分没趣的散了。一个腿有毛病的不知是哪家逃奴的黑皮肤乞丐的死,谁都不会关心。除了那个被他偷了俩蒸饼的摊主会抱怨自己今天的晦气,居然碰见这样一个偷他东西的脏叫花子。
而赵子昂在二楼继续喝他的茶,刚才眼见的一切只让他一瞬间怜悯了一下,便滑过去了。毕竟这刚刚结束乱世的人间,以死亡为寻常事的悲痛日子还没有从人们心头完全被抹消尽净。
第97章 黑衣的父亲
外面刚刚下过一场透雨,地上积水尚未消失,金色的阳光就迫不及待的钻出薄薄的云层,炙烤大地。屋外地上铺设的砖石在烈阳下发白,蝉鸣阵阵。这个夏季的午后使人变得慵懒。
李邦宁躺在印染出万寿龟背纹的竹席上,头下枕着水晶凉枕。这块来自喜马拉雅山南麓的白水晶雕刻的夏季凉枕,是他现在已经显贵的身份认证。在这宫里,并不是可以随意就拥有的。
这是他所服侍的蒙古皇帝的赏赐。这对枕其实是一对。另外一只皇帝给了高兴隆。
高兴隆自从和贡女李买奴攀上相好以后,就再也不搭理李邦宁了。这让李邦宁心里有些气。
昨天,皇帝接见从金帐汗国首都萨莱大清真寺来的使者,这拨使者定制烧造了最昂贵的景德镇青花四十八件。那些鱼藻纹、麒麟纹、西番莲纹和满地娇纹样的大盘、大罐、大瓶,每一件都美的炫目。这些都是金帐汗下定料要的。据说,其中的一部分会转运至克里米亚,在那里由热那亚商人装船运往他们的家乡。金帐汗喜欢这些热那亚商人,在克里米亚为他们开辟特区,让他们给他带来无尽的财富。
皇帝在正殿为使者设送行宴。宴中有李买奴演奏琵琶。这娘们儿一边弹奏,一边眼目余光扫视皇帝的身边,因为那里有她相好的伺候着皇帝饮酒。李买奴一脸的得意劲儿,让李邦宁想上去给她两个嘴巴。
真是小人得志,一对狗男女。李邦宁心里暗骂。他翻了个身,继续让清凉的水晶枕为自己脑袋的另一侧降温。
喜马拉雅水晶矿脉,逾越穿行在吐蕃特、尼泊尔、印度、克什米尔四国地下,所产均为类冰、类雪之纯净白水晶,并且晶体中自带“爆花冰片”与“冰絮彩虹”,其光芒夺目美妙无匹。李邦宁曾经问过识宝行家,识宝者告诉他此物之妙处有三。
一.镇定安神,去暑降燥,它可以吸走所睡之人脑颅顶轮内浊气。
二.洁净身体,不同于其它产地的白水晶只能净化人脑颅部位的顶轮,喜马拉雅白水晶因为产自世界的顶轮,它超越其它白水晶之上,可以同人身体内全部脉轮相和。
三.去邪招福,驱灾免祸,给睡它的人带来好运气。
“好运气呵,好运气... ...。”李邦宁心里默念着这话,不由得思绪飘回了二十九年以前的那个下午。
那时他尚在年少,就见识全了自己本不该见的物事、故事、人情和孤独。
宽大的黑色细纱长衣,床边坐着的壮年美男,雪一样白腻的肌肤,怀中所抱的粉嫩婴孩。那个下午,他服侍两个男人一同洗“温石浴”,并见到一个印度医师用水蛭给那个男性的奴婢做放血疗法,据说此法可令人全身血脉通畅。
那时的李邦宁只是一个入元宫不太久的小火者,他迅速的学会了蒙古人的语言,贴身伺候合汗。他和那个男人一样,都是合汗帐下膝下的奴婢。但他早亡他却长寿,他在外厮杀秉政他却不曾出过大内,他浓烈馨香他则淡如无物。他曾经羡慕过他,但,自从他见识过他在床上所承受的之后,就再也不羡慕他了。
可怜的人,可怜的小婴孩,父子皆可怜。
温石浴浴室里热腾腾的白色水雾,伺候洗浴的侍者将一勺又一勺的冷水浇在烧的滚烫的圆形白石头上,蒸腾起白烟阵阵。这是从极北之地传过来的洗浴方式,整个过程里充满浓浓的异域情调。虽然大都城里大大小小数百座混堂可以洗浴,但是汉人与南人没见识过这样的洗浴方法。温石浴浴时更要用桦树枝条抽打身体,要打到满身红痕才罢。然后便兜头一桶冷水泼下,令人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