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257)
她虽颤颤巍巍贴着赫氏腿软得只站不住,俏脸吓得煞白,泪眼婆婆中,却并未有霍长歌预料中的惧怕与慌张。
霍长歌虽莫名,眸中却不由蕴出些许意外的宽慰来。
“不知,这是陛下哪个女儿?总归不是二公主便是了——”
赫氏着一身华丽舞服,昂首立在阶下,虽经一番苦战,却仍不见狼狈,似一只熠熠发光的金凤凰般毫无惧意,不进也不退,终于以一把似寒冬腊月里冻过一旬般的嗓音率先出声挑衅。
她提着连珍喉头猛得用力,另一手狠狠扯落覆面薄纱,露出一张超尘绝俗的倾世容颜——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冰肌玉肤如无瑕白璧,宛若自雪山之中托生而出的神女,不似凡人之身。
众人无不惊声赞叹,连璋更是恍然忆起些有关前朝皇族的传闻来。
她上挑一双琥珀淡眸,怨毒上眺连凤举,在他一副遽然如见鬼魅的失神神态中,按霍长歌事先嘱咐,故意谎报了身份道:“陛下继续放箭诛杀本宫啊?五年前,陛下能因本宫杀死自己的二公主,如今,还怕再杀死这个女儿吗?!”
那一声似平地惊雷,伴随着前朝皇家重见天日的仙姿玉貌与连珍压制不住的痛苦喘息,简短而清明得勾勒出那遭连凤举多年刻意掩埋于天光下的腌臜旧事,“轰”一下炸出了这红墙青瓦间一段最大的谎言和最怨的过往。
前尘往事霎时似被燎原之火所裹挟,逆着轮转光阴骤然便朝众人无情倒袭而来。
五年前的正月,春寒料峭,雪虐风饕,京畿内外白得刺目,鹅毛大雪笼着三辅,便似也瞧不见古宅治丧所用的素白轻纱,在风中接连飘足了四月余。
自春起——至夏止。
周遭静过片刻,便宫人不由胆大偷觑连凤举,隐约更有低呼声此起彼伏。
“难道果真是前朝人?”
“二公主与前朝人竟是被、被……”
连凤举如遭雷击般倏然瞠目,额前冷汗滑落,一瞬似堕索命噩梦之中,竟不敢回视赫氏那一双淡色眼瞳,他半抬于空中发号施令的左手猛得紧握成拳,盛怒而惊惧,双唇轻颤翕合:“赫、赫连……”
太子噤若寒蝉,下意识死死掐紧佛珠,一身梵语经文竟在艳阳之下摇曳出森然冷光。
连璋与丽嫔骇然对视,连珩亦心中骤起微澜,见丽嫔眸中竟有痛色一闪而过,后背倏得发凉。
当年之事,扑朔迷离之中又添三分错综复杂,内情本就经不住推敲。
只连珣不由喜形于色,压着一副阴郁眉眼不动,唇角忍不住微微提起,蕴着些微惊艳与色气。
正在此时,鬓发花白的都检点着一身步兵轻铠,尤显精神矍铄,竟亲率一队禁军自墙外佩刀涌入,踏碎一院烈日斜晖。
霍长歌闻声侧目,一眼便瞧见谢昭宁仍易着容,以一副不大起眼的面貌着了齐整的禁军服饰缀在队尾低头跑步进来。
增补禁军眼看又要列队往连凤举两侧守过去,谢昭宁急智间,装作一个踉跄,抬手捂着头盔正巧错步抢了太子与连璋身后夹角处的位置无声站定,闻见赫氏此言,霍然抬眸朝她眺去,又一眼于其身侧认出那抱着琵琶半遮面的霍长歌。
好一招“借尸还魂”并“釜底抽薪”再“一箭双雕”,稍纵即逝的时机中,又单刀直入切其要害,如此果决且行险,端得是霍式的雷厉风行,只——
如此行事,他一时竟无法预料,事成之后,霍长歌又该如何脱身?
第64章 谋逆
“大胆狂徒!”连凤举身后大太监遽然上前半步, 面朝阶下赫氏尖声发难,“光天化日之下,岂由尔等肖小装神弄鬼, 信口雌黄?!还不速速放开四公主——”
“——大陈元兴末年——”
赫氏却不惧其声威,将连珍锁在身前抵着, 掷地有声截他话音, 铿锵砸出几个字来, 震得那大太监不由哑声畏缩一顿,她方才在霍长歌眼神示意下,朗声正色又续道:
“——晋将霍玄为使,替连凤举结哀帝以盟约:保皇族、利百姓,哀帝奉国玺拱手以让皇位,陈亡于晋。”
连珣隐在禁军人墙后,闻那惊空遏云似得一声, 危机四伏间, 偏首与姚家家主兴味挑眉。
“南晋清和元年,晋帝连凤举秘密迁赫氏皇族于京郊荒弃道观暂居, 着重兵把守, 以迁宫之名行囚禁之事!”
那嗓音凛冽刺骨, 似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竖着将光阴与谎言无情劈开, 剖出肮脏的人心。
“南晋清和二年, 百废待兴, 然国库空虚,晋帝与三辅贵胄征钱粮, 权臣反讨赫氏皇族为恩赏,古昊英与霍玄力拒而遭排挤, 同年举兵远赴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