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218)
“嗐,你还不晓得?”那同伴闻言刻意压低嗓音,谨慎往四周一探,见守卫离得尚远,便与她交头接耳道,“传言程老侯爷突发恶疾是假,原是府里遇了刺险些伤重不治是真,侯爷正瞒了消息在府里修养,珙城现在自然草木皆兵。”
“你说真的?“那妇人掩唇轻呼一声,“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城里茶楼已传遍了的,我家那死鬼昨日胆大了些,偷摸往侯府门前去了一趟。好家伙,侯府前后街道皆已封了路,四周守卫里三层外三层,简直围得水泄不通,那架势,当真可怕极了。”那同伴啧啧摇头叹道。
“甚么人干的知道么?”那妇人好奇又问。
“这哪里说得准?”那同伴讪讪一笑,颇有些畏惧得抬眸又往城前巡查守卫身上眺了一眺,方才鬼鬼祟祟又往那妇人耳畔凑过去,悄声道,“有说姚家干的,有说山戎干的,内忧外患,唉……”
那妇人眼瞳一息圆瞪。
谢昭宁:“……”
她二人虽状似窃窃私语,但嗓音恰巧是谢昭宁与他身后齐冲能闻个一清二楚的音量,这交谈来得凑巧又及时,谢昭宁不动声色往四下里张望,便见队中果然三三两两凑着不少人正交头接耳。
霍长歌的确未说实话,谢昭宁一时好气又好笑,也不知她到底带了多少人马入京,只珙城门前便已有堪堪十六七人,再加上庆阳其余县城、边防与山神庙前蹲守的,怕松雪口中青蓝二旗加起来足足得有百余人,更别提中都乃至三辅必还有人马存余,中都定还得占大头,霍长歌手下没个三四百人才怪。
谢昭宁将计就计侧身瞧了齐冲一眼,齐冲也正惊诧于那二人言语内容,见状倾身,晓得怕是他有话交代。
“事情果然蹊跷,待会儿入城后,齐校尉便与我往侯府探探情形去——”谢昭宁与他轻声耳语,话未说完,倏闻一阵杂沓马蹄声响正朝他们而来,他话音一断,与齐冲敏锐转头往左瞧去。
眼前原是一片广袤平原,土地绵延的尽头,烈日光辉铺陈之下,竟有一骑似突然从艳阳之中跃出一般。
那马身负重甲,驮着背上之人跑得飞快,那人后颈领口高高插着一面赤底黑边的小旗,迎风飒飒飘扬。
“凉州边防驻军六品校尉秦瀚,有紧急军情呈报侯爷,让路放行!“那人一路嘶声高喊,奋力拉扯着一副已将近喑哑的疲累嗓音,“边线军情紧急,让路放行!”
那一声声似平地惊起响雷,炸得城门前顿时鸦雀无声,众人转头侧眸,待秦瀚再离近些,便能瞧见他头发凌乱,面庞脏污,眼底通红,一身皮甲破败染血,似是方经一番苦战。
排队进城的百姓“呼啦”一声忙与秦瀚让开位置,腾开城前空地,却不料门前持枪守卫闻声却是不动,面面相觑间又不约而同探头瞧着身侧着甲的珙城守将。
那守将面色阴沉,眯眼抬手半空一招,身后随即竟有士兵偷偷张了弓箭,箭尖寒芒一闪,已遥遥对准马上秦瀚眉心。
谢昭宁与齐冲不由对视一眼,霎时骇然,显然俱不解其深意。
谢昭宁一瞬千头万绪,忆起适才驿站中松雪所言,便已能猜到些许,现下珙城已被姚家全盘掌控,他们必不会让秦瀚活着见到程渊。
谢昭宁一手摸进包袱之中,握住藏在衣裳之下的剑柄,还未出手相救,便见秦瀚人还未到城前,已先支撑不住摔下马去,伏在地上露出插在后背的两支箭羽与一道划破衣裳深可见骨的刀伤。
那箭羽色泽棕黑,显然便是山戎军中常用制式。
秦瀚两手十指抠地,仰头艰难匍匐前行,抬眸恰巧正对谢昭宁方向,双瞳已然涣散,口唇溢出鲜血,却仍不住颤抖挣扎低声道:“跑……跑啊,莫进甚么城了……凉州军营哗变叛主,边线失守,山戎大军已攻入庆阳郡内,姚家通敌卖——”
谢昭宁:“?!!”
秦瀚话未说完,两声急喘后已然咽气,双眼大睁死不瞑目,下巴闷声磕在地上,背后鲜血不住渗出,在他身下蕴开一片殷红的水洼。
他音量虽低,惊世一语却在寂然无声的城门前尤显清晰,平地骤然起了风,似是托着他那话尾余音又往前送了一送,送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中。
谢昭宁压住惊骇与失望,不由气息翻涌,闷咳两声,手指缓缓松开紧握着的剑柄,从包袱之中无力撤出,松雪所言已然验证,与他一同长大的兄弟连珣,竟为了那张皇位着身后母家做出了这般不堪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