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后(14)
尸身被几个嘴巴严实的得力宫人合力抬了出去,唯留浓重的血腥气萦绕在偏殿清新的雨汽中。
江微澜倚在檀木小软榻上,只手撑着侧脸打量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凌锦御,却听殿外传来一阵凄凉的萧声。
今日分明是国丧第一日,宫里宫外都是忌丝竹器乐声,何人这般大胆明知故犯。
“殿外是何人?”江微澜微凉的指尖拨弄着手中那串佛珠,哒哒的脆响时急时缓。
在鸳禾开口前,一阵干净清冽的少年声在身边响起,抚平了她嗜血后的狂躁:“回禀母后,殿外吹箫之人应是娴妃。”
理应是娴妃的,她吹箫的那段时间是娴妃最伤神的日子,也是他最灰暗的日子。
白日是娴妃责骂他的时候,而到了夜里他躲在昏暗无光的小屋,从窗边探出半个头看着殿外。
他想着那从未谋面的生母,听着殿外娴妃吹着凄凉的箫声,不禁悲从中来。
每每听到这段萧声,便是娴妃又失了父皇的宠爱,也就意味着他要再多过上几天是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凌锦御从心底里厌恶着娴妃,厌恶着这段萧声,更厌恶者父皇连同宫中的一切。
“娴妃,”江微澜清绝的眉目透出一丝冷寂,“此曲虽凄凉,但却是妻子怀念出征战死的夫君,吹弹的是当初的美好之意,满是妻子对于夫君的爱慕与不舍,想来她是宫中为数不多真心爱慕皇帝的。”
那个成日里对他非打即骂的疯女子,却能乖巧地倚在父皇怀中。
当初夜夜在风中吹箫落泪的人,究竟是为帝王的恩宠感伤,还是因着自己只得祈求圣宠而苟活。
可那又怎样,这一切都同他无关。
“或许是如此。”凌锦御垂下的长睫挡住了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手却不自觉的蜷缩地越来越紧。
江微澜收回了看向殿外那远处的视线,抬起眼眸长指轻轻地敲着桌案,缓声道:“年纪小了些,还是藏不住心思,总是喜怒行于色可不成。”
分明年纪同他大不了多少,但小母后总叫他觉得是不同的。
母后一直是他的尊长,他是该听取教诲的。
凌锦御微微阖上眸子应声道:“多谢母后提点。”
话是这般说,那双暗绿的琉璃却又偷偷睁开,打量着眼前冷淡的小母后。
那双眸子总是带着事不关己的通透与冷静,他却能看出一丝悲悯,好似神佛看向众生一般。
他不由得想,是不是拜的久了,这人长得就同观音玉女般了。
神佛天女是好看的,却不可多看,不可亵渎。
凌锦御匆匆收回了视线,他虽不信神佛,但他信母后。
“我原以为娴妃待你不错,却未曾想你先前遭受了那般多。”江微澜为他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这还是先前鸳禾端上来的,在小炉上煨的炭火都烧尽了。
凌锦御捧着那盏温热的茶盏,不由地轻轻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没有半点情绪,好似小炉中方冷下的炭火,余烬冷寂一般。
“娴妃白日受了委屈,晚间便打骂儿臣,可儿臣到底是无母之人,宫中皇子都有母妃宠爱,儿臣对此是不得反抗的。”
凌锦御声音好似破碎的冰凌,好似叫人看到了当年那个满身是伤的孩子:“儿臣不能反驳。”
咸福宫小屋是他最害怕的地方。
每每惹了娴妃不悦,他便会派人将他关去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尤其是雷电交加的夏日。
又潮又热的时节里,满身脏污胳膊小腿带了血痕的孩子便会被孔嬷嬷扔进小屋。
小屋门窗紧闭着,其里被潮气所充斥,那一身带着湿汗与雨水的外衫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在窄小的小屋中简直呼吸不上一口气,总感觉自己会随时憋闷死在小屋中。
他过惯了挨打挨骂的日子,却仍怕当年小屋不见天日的黑,与那耳边如恶兽低吼的雷鸣。
他不喜下雨更不喜天黑,凌锦御骨子里永远都是那个卑贱的蛮夷子。
天光大亮之际,连续三日的阴雨总算有了停歇的意思,殿外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
凌锦御的眼圈都有些泛了青,正是枕靠在檀木软榻上酣睡着。
想来衣衫遮盖到的地方都尽是伤疤,若非这话是凌锦御亲口说出,江微澜许还会怀疑此事是否可信。
帝王殡丧之日,原本定好了上朝的时辰就此作罢。
江微澜从柜中取来一条干净的薄被,当真如贴心的姐姐般为他掖好了被角,以免又像儿时那般到了阴雨的时节便发了热。
“今日朝中的折子可送了来?”江微澜坐在妆镜前,任由身后的鸳禾为她摆弄着发髻。
鸳禾麻利的将最后一根簪钗插进发髻之中,这才低声道:“娘娘,太子一党的奏折也跟着送了来,丞相大人嘱托娘娘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