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拢春腰(152)

作者:松松挽就

怀中即是天地。

冠怀生蹭了蹭, 此刻他更像一条护食的狼狗。又嗅了嗅她的发香, 她摸他的脑袋时, 她的发尾就似一丛芦苇荡,时不时划过他的侧脸。

之后不容多想,便沉入梦乡。

凝珑也陪他睡了一夜,次日起来发现他的烧退了,可自己心里反倒惆怅起来。

她的舅舅死了。

她心里那个吝啬精明,偶尔流露真情的舅舅,后来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冠怀生说,他帮着凝理拉皮.\\条,摧残无数幼女,滥用无数酷刑,只被剑刺了一下就死了,这惩罚于他而言实在太轻。

她心里震惊,但却无法对舅舅恨得那么深。

舅舅当真是这样吗?

也许有些事只有自己亲眼看见、亲身经历才会选择相信,才会恨得真切。

外面暴雨将歇,冠怀生尚未睡醒,她带着一队侍卫,悄悄爬了一座山。

凝检就葬在半山腰。

台阶高而陡,每道阶面都布满青苔。凝珑庆幸她换了双雨靴过来,否则定会摔得不轻。

这座山头是冠怀生的地盘,离他们所住的院又近,所以凝珑并不担心会再遭遇不测。

守灵出殡万事没有,只是简单寻了张棺材,把凝检的尸身搬了进去。又找来一块木头,削成长片,扎在坟头前面。

这看起来像是一座野墓,仿佛埋着一个乞丐。

凝珑烧了一盆纸钱,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眼下她支支吾吾,当日在苏州时,凝检把她叫到身边,也是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他是想求助吧,他知道一旦上了巫教的贼船,就再无回头的可能,最终会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让凝珑坐船回京时多添些厚衣裳,免得生病。

他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路上注意安全”。

今日的风刮得令她头疼,她摁稳鬓边摇摇欲坠的步摇,只觉经历的许多事都不真切。

凝检因贪污受贿,挪用国库公款被捕诏狱,后来虽在明面上是被冠怀生所救,实则是陛下想再给他一个机会。可惜凝检最终没把握好这个机会,白白失了陛下的信任,让陛下一步步对他死心。

天上又开始飘起小雨,侍卫把伞稳稳地打在她头上。

凝珑站起身,环视着眼前的一片青绿。头顶的青纸伞,她的青衫,青绿的山野,到处都是绿盈盈的,仿佛燃着数不尽的希望。

明明看到了希望,可凝珑心里还是无限怅惘,闷闷的,如同福州的天气,始终放不了晴。

同样感到怅惘的还有岑氏与凝玥。

凝理虽故意瞒着凝检牺牲的消息,可在母女俩的不断打探下,她们最终还是得知了这个重大消息。

岑氏眼前发黑,一下病了五日。凝玥日日伺候着这个失去夫君的娘,自己也憔悴不少。

福州两方交战,局面渐渐陷入了僵局。

冠怀生穷追不舍,砍了凝理一个又一个左膀右臂。如今凝理想光明正大地撤离福州到其他的大后方稍作歇息,已是不大可能。他无心去关心亲人的心情,苦心冥想要怎么寻个正当理由逃出去。

自凝检死后,冠怀生带着几万精兵疯一般地剿灭巫教余孽,巫教损伤不少。如今福州沦陷大半,局势愈发不利,凝理本就头疼。现在好不容易腾出空闲时间去关心一下亲人,又见她们俩哭天抢地。

凝理更加头疼。

他穿着一身髹黑的教袍,身上唯一的白色是胸前别着的一朵白花。走进屋,一面慢条斯理地解下手套,一面轻声安慰道:“娘不要太伤心。爹是死有余辜,谁叫他当初贪了不该贪的,否则儿子后面行事也不用这般受限。”

岑氏面如死灰:“你爹死了,你连泪都不滴一滴吗?”

“伤心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凝理坐到桌边,倒了盏热茶小口呷着。

岑氏无比绝望,宁肯把头瞥过去看窗外风景,也不愿给凝理半个眼神。

她道:“家门不幸啊,我怎么养出个你这样不孝顺的儿子。”

凝理声音清冷:“娘现在后悔了?当初把我送给顾将军做交易的时候怎么不后悔?”

凝玥正待在一旁熬着药汤,闻言,望着岑氏:“娘,这是怎么回事?当初大哥不是自愿跟着顾将军到外历练的吗?”

凝理不屑地冷哼一声,“好一个‘自愿’!”

他陷入过去那段黑暗的回忆里。

凝检不是第一次把手伸向国库。十几年前,前朝幼帝即位,初期凝检遭宰相尤无庸拉拢,尤无庸给他个参知政事的官职,位同副相。凝检嫌月俸太少,贪了一些救灾的金银,导致地方闹灾不断,死了好些平民。

大理寺奉命查贪污案,凝检为自保,不得不拿出更多金银贿赂当时辅助查案的顾将军。顾将军是尤无庸老家的外甥,当时程家尚未崛起,朝里尤家独大,只要关系够硬,事情自然能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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