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顾我(241)
这些年宫中来人,哪怕是萧平衍身边的内侍,长公主也从来不见。
云开对这点再了解不过,但她着实拗不过那位姑姑,又不敢真得罪了太后身边的人,只得硬了头皮来回禀。
原以为这必是白跑一趟,却不料长公主搁了笔后,竟破天荒地吩咐道:“令她过来。”
云开难掩错愕,愣了愣,这才连忙去传话。
素绢屏风疏影横斜,绘着几枝绿梅,虽能隔断视线,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容锦捏着细针的手指收紧了些,有意无意地咳了声,好提醒长公主自己的存在,以免再被迫听了什么天家恩怨纠葛。
也不知长公主对此毫不在意,还是有旁的打算,对此恍若未闻。
容锦犹自犹豫着,那位宫中来的茗姑姑已经到了。
“经年未见,殿下风华一如往昔。”茗姑姑行礼问安后,声音已带了几分哽咽,“太后娘娘时时惦记着您。昨夜又梦见您少时一同过上元佳节的情形,亲自挑了些节礼,吩咐奴婢送来。”
相较之下,长公主平静得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只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茗姑姑到底是宫中出来的人,受此冷遇也未曾失态,恳切地追忆着旧事:“自入冬后,太后娘娘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医轮番看过,却始终不见起色……奴婢斗胆,求殿下能入宫赴上元宴。”
说着屈膝下跪:“娘娘见着您,心中高兴,兴许也能好些。”
“她老人家最喜爱皇弟,”长公主轻笑了声,“姑姑有空在这里费口舌,不如去紫宸殿跪上一跪。”
茗姑姑浑身一僵,伏在地上,颤声道:“殿下……”
当年之事是谁都不敢提的禁忌,哪怕心知肚明,也只能装傻。
长公主却又道:“不过一句玩笑罢了,怎么将姑姑吓成这般模样?云开,扶她起来。”
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再不是当年那个会悄悄缠着人要糖的小公主了。茗姑姑唏嘘伤感之余,不敢贸然开口,只好垂手侍立,等着吩咐。
“姑姑倒也没说错,这么些年,确实该回宫看看了。”长公主缓缓道,“转告太后娘娘,哪日得了空,我自会进宫拜见。”
茗姑姑讨得这么一句允诺,原该高兴的,可心上那块大石头非但没有移开,反而还更重了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直觉告诉她,就算真有母女再见的那一日,怕也不是预想之中冰释前嫌、其乐融融的情形。
这想法令她惊出一身冷汗,勉强撑着笑意,谢了恩。
关门声响起,容锦松了口气。
见天色不早,定了定神,专心对付补了大半的衣裳。
她答长公主时,有意留了会儿空子。这其中虽有耽搁,但好在并没出旁的岔子,紧赶慢赶,得以在暮色四合之际交工。
容锦揉着酸疼的脖颈,捧着旧衣绕过屏风,惊讶地发现长公主竟还在。
长案上晾着才抄完的佛经,墨中夹杂的金粉折射着夕阳余晖,恍惚倒像是透着血色。她浓密的眼睫低垂着,面色波澜不惊,专注得犹如入定。
容锦将补好的衣裳送上,请她过目。
撕裂之处修补得十分精细,打眼一看,与周遭没有任何不同。若是换了不知情的人,兴许压根不会觉察到这衣裳曾有过破损。
“难为你了,”长公主纤细的手指精准地落在那道曾经的口子上,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可缝补得再好,也不能当真恢复如初,自欺欺人罢了。”
容锦不敢贸然开口,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长公主在方才抄就的佛经之中抽出一页,忽而点了她的名:“容锦,再为我做件事吧。”
容锦不明所以地抬头,谨慎道:“长公主有何吩咐?”
长公主慢条斯理地将那页纸折了起来,示意她上前:“将这个带给沈裕。”
隐约的猜测得以坐实,容锦心下叹了口气。
在长公主毫不避讳之时,她就知道,这位召自己来的目的没那么简单,八成与沈裕脱不开干系。
容锦甚至懒得大惊小怪,又或是装傻充愣,毕竟以长公主的地位,怕是早就将她的身份查了个底朝天。
她接过那页轻飘飘的纸,福了福身:“长公主若是没别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天色不早,长公主府派了马车送容锦回家。
说来也巧,才在别院门口下了车,恰巧遇着从宫中回来的沈裕,打了个照面。
沈裕认出马车上的纹饰,若有所思。
容锦裹着毛茸茸的披风,兜帽上的一圈风毛遮了大半张脸,含糊道:“长公主府有桩生意,师父遣我去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