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19)
舜音点头,示意胜雨相送,自己默默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回了后院的房中。
整整一个下午,舜音都没出过房门。
桌上放着侍女送入的饭菜茶汤,她坐在房中,一口没吃,手里拿着折本,也一笔未落。
她始终心绪难宁,翻来覆去地想着出行时撞见探子的事情,又想着陆刺史的话,干脆闭上眼,脑海里只剩下穆长洲的那一句:“你的左耳已失聪了。”
舜音睁眼,一伸手,端了那盏凉透的茶汤全喝了下去,凉至心底了,才清醒一些,缓缓吐出口气,一手抚上左耳。
她的左耳确实失聪了,这事只有家里人知道。
这些年她独居道观,连外面的消息都不知道,交际更是少得可怜,偶尔与外人交流,若对方声小,只需靠右站近或辨别唇形就能正常应对。即使有时离得远或不便观察唇形而没作应答,别人也当她是走不出高门旧影,仍旧心高气傲不理人罢了。
来凉州一路她都不曾看过别人口型,往右靠近也尽量做得不留痕迹,怎么也没想到,入了凉州就接连遇事,才这么短的时日,就被穆长洲发现了。
舜音抚着左耳想,可能今日之后被嫌累赘,就再也出不去门了。
这还是轻的。他既然知道了,会不会说出去?会不会认为这桩婚事是封家刻意隐瞒在先?更甚者,他还可以借此正大光明地休妻,那她也就不可能在凉州立足了……
孤注一掷地嫁来凉州,怎么偏偏遭遇穆长洲。
舜音越想越心凉,直到敞开的房门前忽然出现人影,她顿时心中一紧,抬头却发现是胜雨,又松一口气。
胜雨进门为她收拾碗筷,惊讶道:“天色已晚,夫人竟一口未动?”
舜音放下抚耳的手,稍稍平定,摇摇头:“我不饿,都拿下去吧。”
胜雨看看她,却又看不出什么异常,只好收拾妥当,退出去了。
舜音起身走至门口,看向外面,天果然已黑了,也许外出公干的队伍已经回来了。
她回过头,无意识地踱了两步,低头抓紧衣摆,再松开,轻声自言自语:“没事的,没事……”
忽来一声脆响,是门上的占风铎被刮出的声响。
舜音转身,猝不及防看见走入的身影。
穆长洲似乎刚刚返回,仍是那身青黑锦袍,腰上蹀躞带紧束,只已除了横刀与长弓,身高腿长地立在门边,收臂看了一眼门上挂着的占风铎,转头朝她看来,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仿佛一眼就看穿了这是干什么用的。
舜音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刻,抿住唇站定。
二人隔了只几步远,却毫无言语。
穆长洲忽而回身朝门外道:“去把所有人都叫来。”
门外是昌风的声音,大概是应声去办了。
穆长洲回头又看一眼舜音,转头打量这房里,慢条斯理地往里走,衣摆一掀,径自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舜音站得离门不远,看他一眼,仿佛彼此已经调换,这里成了他的房间。
很快门外有了一连串的脚步声,昌风在门外报:“禀军司,人已全到了。”
穆长洲点头:“有几句话要交代,都听仔细。”
舜音端庄站着,袖中双手轻握,到这一刻反而彻底平静,如等宣判。
穆长洲一手搭在榻边,声音忽而抬高许多:“三件事,其一,今后凡禀报事务,密事近前,公事扬声,在府中,尤其是在夫人面前,不可私语亦不必拘谨;其二,中原尊左卑右,此后与夫人说话,需站右侧,让夫人位左;其三,若遇急事禀报夫人不应,禀报给我,我自会告知夫人。”
众人齐声称是。
舜音一怔,不禁转头看他,他在说什么?
穆长洲朝外摆一下手,眼神看向她。
众人都已退去,只剩下他们在这方寸天地里一站一坐地互相对视。
舜音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想了一整个下午想多了,出现了幻听……
直至穆长洲动了一下腿,放松坐姿,看着她说:“音娘问不问?不问我便走了。”说完起身,走向门口。
将要错身而过,舜音终是迈了一步,挡在了他身前:“穆二哥为何帮我?”
穆长洲停步,低头看她:“我知道了音娘耳上这点秘密,也看出你能自如应对,不会多问半个字,只会严守,不过音娘此后在我身边,诸事也当配合我。”
舜音回味过来,他是在说白日的事,却又不只是说白日的事。
她先前细想过那两个探子的事,加上陆刺史的话,多少已经明白,恐怕那就是圣人诏令封无疾观望边防的缘故——朝中不再有派官来,派人暗探也进不来,凉州消息自然容易隔断。
他想让她以后再撞见类似的事都当不知道,什么事都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