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656)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笑话!
而明宜筱看着少年人悲愤的模样,有些想笑——她准备这些人,不是为了他,还没有骗到自己想要骗的人,就将他给骗住了。
可是当真是因为这妆容有如何高超吗?
非也。
她能骗住,依靠的是这少年人心中对她的最后一丝希望和信任,是他对她这么许久以来,无穷而未改的爱意。
而如今,随着答案的揭晓,那最后一丝希望和信任,那无穷而未改的爱意,便如枯水井盖,再难逢春。
这些时日,她身边几位忠心耿耿的宫女曾经提醒她,如今她的地位水涨船高,日后总要随陛下见比如今见得更多的多的人,那些人之中未必就没有认得柳霜雪的人,若是那时候被人认出拆穿,恐怕是杀头的大罪。
是以,她的那些婢女们都劝她,这些时日要尽心在妆容上改换下功夫,朝着柳霜雪的模样打扮,要同她有几分相似,然后再戴上面纱,两分也成了六分,那些人就算认得从前的柳霜雪,也必然不会凑到她的面前来细看,见一个囫囵的轮廓有几分熟悉,就算觉得有哪里不同,那也想必是许久不见人都变了,或是自己记错罢了,并不会继续追究。
且小皇帝如今越来越看重她,是真的有力排众议,想要立她为后的意思,她私下里也曾调查过自己取代身份的那位女郎柳霜雪,知道她如今下落不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跳出来指认她的伪装。
这件事情始终像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刀一样,她再不应对,便会越来越危险,所以她很快接受了宫人的提议,乔装打扮起来。
宠妃娘娘按照原本设想好的一切照做,这是一项时间长久且十分浩大的工程——没有想到,这细微的改动不曾骗到其他人,却骗住了一个当年对自己爱若生命,视若珍宝的心上人。
明宜筱满脸的灰白之色。
少年人只能冷笑,笑了一声又一声,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他笑出了眼泪,又在自言自语:“其实你我二人旧识多年,我怎么会认不出来你究竟是谁?即便是隔了那样远的距离,遥遥一眼,我也能知道,柳氏的娘娘,就是她。”
“当年你与我曾私下约盟,只说等十六一过,便立即与我定亲,谁能料到我在家中苦等着你十六而归,日日夜夜皆为了你,却叫我得知你突然暴毙的消息?
我为了能配上你,为了你口中时时刻刻都提着的想要的诰命而读书写字,察举入朝,可察举已到天听,却乍然听闻我那娇美可人的心上人,死在了一场猝不及防的急病之中。
我伤心欲绝,痛不欲生,沉沦于酒肆三月,日日颠倒昼夜,分不清现实虚幻。
最终蒙圣上旨意入朝为禁军,却终日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何意义,就在此等颠倒迷茫中,却瞧见我那早已应该死了的,我曾亲眼去过她坟墓前的心上人,好端端的站在这宫殿之中,不知廉耻的与皇上苟合!”
这话如同雷声轰隆,炸得明宜筱浑身一颤。
他双眼都哭的红了,他眼中,往日只有情意流转,如今看着她,只余深深的恨意:“为什么要让我再看见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可笑的一切?!
你说的对了,你确实不是她。她从来不曾嫌弃我的身份低微,更不会不知廉耻的为了荣华富贵抛弃自己的心上人入宫为妃,你确实不是她。
我的筱儿,死在了去年年底的那一场大病之中,此生我都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看着他的泪眼,有那么一刻,明宜筱切实的觉得后悔。
其实也不止那么一刻。
入宫,背弃誓言以来的这些时日,她常常觉得后悔,甚至不是一时半刻,是每时每刻——当年只嫌弃他功不成名不就,嫌弃他耽误自己的青春年少,总是让自己空耗着,等他那虚无缥缈的功业;
于是她等不下去了,自己攀上了这一条富贵之路,自以为自己能走一路荣华,不知受了多少痛苦;今日有这般风光,也不知她究竟用了何等来交换。
她在夜深人静的夜里,总是想起少年人温和的笑颜,也有那么一时半刻也会回想,若是当初自己未曾选择要执意入宫,走这一条看不见头的漫漫长路,是不是到了年龄,便会与他喜结连理?
当真体会过全是财宝堆砌在手中是什么滋味,便也只会觉得那些空虚冰冷冷的东西永远换不来心上人温暖的怀抱。
她后悔。
悔的无以复加。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这一条路只能向前,不能退后,其实她也只能反复的安慰迷惑自己,只盼着有朝一日,也许自己也骗过了自己,就不会再觉得痛苦后悔——可天意总是如此阴差阳错,她一眼看见窗外的他。